【玛雅】一、神秘之夜(2 / 2)
养父是一个让我终生意犹未尽的迷。
我对他知之甚少,偶尔从外人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也是将他更为传奇化,就像一幅中古时代的画像,在那位勇斩骄龙的骑士身下,又描出了一片幽灵般浓重的投影,让他的身形连同他切实的存在都更为飘渺、虚幻、无从琢磨了。
之前的十七年,他以抚养我为名,在这座阴森古堡般的佩藤庄园里隐世修身,从未踏出那扇银灰色的细铁镂花院门半步。夜与昼的更迭对他而言如同虚设,他终日将自己反锁在礼堂般高深静穆的藏书室,在一箱箱古董与动植物的干尸间徘徊,偶尔心血来潮,亦或被哪一根不拂自鸣的心弦触动了,便猛然刹住脚,折回身,扑倒在一只箱子上,使尽全身气力,推开沉重的箱盖,整座藏书室回荡着地动山摇般的轰响,于是一股昔日雾霭般的尘土从箱中翻涌而出,直朝养父袭来,呛得他赶紧掩上箱盖,咳嗽不迭。
好不容易喘出了胸膛里的一腔闷气,继而又跌入了沉痛莫名的追思中,恍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攀附着天窗铁栅栏的我,悬空着半边身子,双眼紧贴在宝蓝色的玻璃上,看得越久越感到迷惑,平日里淡漠的养父,神情涣散步态慵懒,根本无从想像他也会有如此强烈的情感暴发。直到双臂酸痛得再也坚持不住了,我才不得不踩着一格格的铁栅栏,爬上天台,再从那儿顺着阁楼的石阶悄没声儿地溜回房间。
之后的整个晚上,我便坐在华美的波斯地毯上,身下弥漫着沉年的印度香挥发不掉的浓郁,依照从天方夜谭里看来的情节,描摹着养父的生平。只是他骑士般完美的欧罗巴风度,总让我凭空编撰出的故事陷入牵强附会的境地。
即便如此,我也从不灰心,只是更为养父云遮雾绕般的过去着迷。
说起为父之道,他实在算不得高明。以至于十七年来我始终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身为养女,养父令我心怀畏惧,尤其每次不期然地端详我,他的眼神总让我恐慌莫名,好像我不是他熟悉的养女,而是一个形容不堪的鬼影,只会让他颦紧双眉,愁楚满腹。
我唯一知晓的,是自己的血统,并不纯粹的玛雅人,因为我有着高挑的杏眼和通天的鼻梁,以及肥厚的双唇、肉感的下巴。但我的肤色并非油亮的棕红,而是一种淡褐与深棕的混合;我的眼眸也不是纯正的褐色,像我的头发一样,乌黑得极为惹人注目;我的身材更不是浑圆矮小的,纤细又苗条,高过家中所有的仆佣,惟有六英尺七英寸的养父让我望尘莫及。
养父似乎认定了我们将这样波澜不惊地在与世隔绝的庄园里度过幽居的一生,如果那个急雨绵密的深夜,我没有被一阵猫头鹰凄楚的哀鸣惊醒,跳下床,去关那扇被冷风吹开的窗子,无意中看到了投射在犹大树冠上的微弱灯光,于是起了去藏书室一探究竟的念头,那么后来发生的一切不幸,或许只能被我视为命运偶然却又无情捉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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