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母子心婉儿慨念皇君义(1 / 2)
沉重的雕花门流转了布帛断裂一般的萧音,歇斯底里、铮铮嗡嗡的渐次被打开,把这片盛世的浮光与暗影渐次阻隔在了门外,天『色』已经暗下來了,犹如凋零的牡丹花遮『迷』了青天一般。
千山同一月,万户尽皆春;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哪里的天地不一样呢?即便是在太初宫一处远离喧嚣的殿堂里,从这一处望向的天幕、与从正殿朝堂甚至明堂那边望向的天幕,归根结底不还是同一片么?却又不知这世人争夺一世为的又是什么,难不成得了江山身处高位后便能看到不一样的蓝天白云、辰星皓月?
上官婉儿纤指柔然的半托半抚『摸』着雕绘了缠枝牡丹的青瓷烛盏,那分明是唐风盛世之间呼之欲出的繁华奢靡。她淡淡的妆容便被这样幽微的烛火清光给薄牵暗映着,竟又显得自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明艳神『色』,却又倏倏忽忽、扑捉不到。
婉儿略侧了眸子,向着室内宫人使了一个唤退的眼『色』,后将托着的烛台往几上放稳妥,尔后将双手伸前、对着李旦落了身子,规规矩矩的匍匐一欠:“陛下安好。”穿堂漫溯的薄暖夜风缭『乱』了她的高髻宫发,她眼角的清辉显得那样繁茂、又那样寂寞。而红尘是如此妖娆。
显然婉儿这样的举止,让李旦有了明显的愣神。即而,又只是觉的好笑,却也诚然不知是在好笑些什么。是因为她对他唤出的那一声“陛下”,还有她对他行的这一通规整的礼仪?[]肆夜红楼96
他沒有动,不是有意,只是这个大礼來的太突兀,让他沒來得及反应过來。只是静静看着婉儿兀自起身立好,便依旧还是曾经那个他认识的上官婉儿,沒有丝毫刻意脱变的痕迹。
不,婉儿从來都是不着痕迹的!
他这样想着,那股好笑便真正的浮聚在了唇边上:“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不会给我行这样规矩的礼,不怎么喜欢喊我陛下。特别是在人后。”他顿了一下,定在婉儿面目间的温温目光有了些微游.移,后又收回,漫无目的的瞥向那拢着烛火疏波的一方烛台,“今天,怎么突然改了口?不过晚了,我已经不再是皇上了……”最后一句话含着半边的叹、半边的玩味,但并沒有哀伤、亦无怅惘,一丝都无。
今时的会面较之往昔,是不同寻常的。婉儿屈指算算,这阵子忙于打理武皇登基的事务,却是抽不得身子往李旦这边儿來看看。今时今刻,是武皇登基之后他们两个人第一次正式的再相逢……心境终归是浮了太多潦草的情态,这些愫儿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循着袭袭晚风濯來面上的痕迹,婉儿把本就淡泊的眸光错落开去,那张明净清澈的面孔却微微扬起來:“婉儿就是要让陛下知道,在我心里,陛下永远都是皇上。”不缓不急的频率,语气里依旧未见有一丝涟漪『荡』漾而起。
李旦一愣,即而心结百起。须臾沉静后,他展了眉弯对着婉儿会心的笑笑。
他知道的,知道婉儿不会是在为了羞辱他这个被母亲一手『操』控、推下台去的败落皇帝才如此做的;欢喜的却是,那个一直懂自己的人、自己心里最希望得到承认的那个人,她始终都沒有轻视过自己,始终都将自己放在那个至高的位置上面默默看待,虽然她从沒有言语出來过,虽然自己从來也沒想坐在那个位置上过!
但他又分明是想的,他想要的,是在她心里的那个位置……
酒旗染风、天光如晶、流水悠悠、兴亡顷然过手!做不做皇帝他半点儿都不在意,因为那都是命里注定的事情,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但是听到婉儿这样讲,他还是很高兴,由衷的高兴,因为他只愿做她心里的皇帝,独一无二的旷世帝王!
其实放眼來看这如白驹过际般的一世,人生譬如朝『露』,是何其的短暂?所珍贵的不过就是这醉生梦死间一幕幕不常有的、隽永在记忆里的那些弥足珍贵的瞬间、弥足珍贵的人,其它的日子不过都是枉活罢了!
永恒是什么?只要曾经有过、只要曾经记起那一点一滴镌在心底里的完满的片刻,岁月便会凝固住、便会成为永恒了。
万法唯心,无心是佛……旦这样想着。
面着李旦含温的微笑、目染着他唇角轻轻勾起的弧度,婉儿心中忽起了一脉动容。
她在心里对李旦一直都这样笃定着:“你想拥有的时光、那些日子、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东西,我会陪着你一起。而你不想要的,我也不会强迫你去争取。”
她亦不再做声,转了身子莲步行至檀木橱窗前,目光赫然瞥见前些日子武皇命自己遣了小宫娥、为皇嗣送來的那只锦盒还严整干净、沒有动过的痕迹。便伸手将锦盒取过,放在那伫着烛盏的小几上面,薄施力道,沿着盒盖接口处打开。
顿然间,一阵旖旎的芬芳扑面袭來。那一盒种类、颜『色』各异的风干鲜花跃入眼帘,被筛筛熠熠相交在一起的烛火、夜光衬托的浮动起粼粼的波光,一如佳人曳转心旌的浅红面靥:“这是这个春天新晾好的花草茶。花草茶比不得普洱,隔着年头的可沒有近日的新鲜。”她启口道。
他们之间的话題大多都不是些权政交锋、际会风云。那些品茶论禅、望月赏花似乎早便在潜移默化之间成就了彼此的默契。他们喜欢在无关争锋的、哪怕是错觉的氛围里慢慢的将感官复苏,从而探寻到人世间还有着一种叫作“美好”的东西可以体察。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