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 齐鲁风云(六)(2 / 2)
张小虎面对如此耸人听闻讲述,却没有丝毫动容,他还微微笑了一下说:“后辈,你淡定一点,你遇到的事算啥?我当日攻克登州的时候,有一人突然爬着出现在我军面前,没有下半截,把我的水师陆营吓的都后退了几步。后来我一看,原来是南中的干部。他跟我说,南中的北上干部没给国公丢脸,他们都是高呼国公会为我们报仇就义的。他自己,则断言我张小虎到来之日,就是他们丧命之时。因此,城里的官绅就腰斩了他,说要让他看着我张小虎如何狼狈而逃。他啊,就这么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了我攻克登州。然后,他求我给他一个痛快,我啊,原本空手可以击杀野狼,但是送他上路却没有一下搞定,还让他又多受了罪。后辈,你说我是不是更该死啊。”说着,豆大的眼泪从张小虎的眼眶中滚滚而出。
二人相视落泪。张小虎一把拉住了范晓增,“你随我来。”
府衙的后院之中,变成了一片白色世界。却不是下雪之后的琉璃世界,而是白布所形成的一个世界。放眼望去,用凳子、门板搭起来的铺位上,满是白布遮盖的人形。水师和在城中临时征召来的外科郎中们在这里手脚不停的忙碌着。
原本范晓增以为这里是水师的卫生营所在地,但是很快就打消了这种认识。如果是卫生营抢救彩号,少不得会有大呼小叫的哀嚎呻吟声,这里却是静悄悄的。气氛更是迥异,卫生营的郎中军医们,都是手忙脚乱的挖去箭矢炮子,敷药包扎,各种喧嚣吵闹,这里却是安静异常,给人以压抑到了极点的感觉。
“哇!”
一个府衙的仵作冲到了墙角,抱着摆在那里的一个空罐子大吐特吐起来,一直到了吐出来了昨天的晚饭和绿色的胆汁,才脸色惨白的回到了自己干活的位置上。
仵作居然会吐成这样?这些人向来都是和死尸打交道的,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如何会这样反应强烈?范晓增有些好奇了。
“晓增,不奇怪,你看那里。”张小虎有些神色黯然的指着墙角。那里,一字排开,列着数十口大缸。不时有学徒模样的人快步跑到缸前面,从里面取出一些物事,然后神情诡异痛苦的跑回到铺位前交给军医郎中仵作们。
那些或是暗红,或是青紫的东西,范晓增也见过无数,只不过不是在这样的场合,而是在战场上!那些被炮火击中的人们,从体内流出来的内脏器官!
“这群狗贼,抓到了咱们的人,或是一心向着咱们的百姓。往往是开膛破肚。一边开膛,一边叫嚣着;‘不是跟着南蛮子搞什么新政啊!新啊!新啊!老子先摘了你的心!’”
“老子打进登州城的时候,在这府衙里,几处叛军的巢穴之中,缴获了数十口大缸的心肝。兄弟们在城内外打扫战场,恢复秩序时,陆续的收敛了数千具尸首。都是为这些狗贼们虐杀的!个个都是尸骨不全!我这才命人将这登州所有的外科郎中、仵作,连同咱们的军医一道,到这里来给咱们的兄弟们弄个囫囵尸首。免得他们下葬时尸骨不全,死后不得超生。”
张小虎纵横海陆数十年,这一辈子见过的战场数都数不清,死在面前的部下、敌人更是不计其数。可是,他扪心自问,除了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炮火硝烟之中厮杀之外,对于手中没有武器的,他大多是只杀有罪之人,杀该杀之人,可从来没有虐杀过人。自从到了登州,这只地狱三头虎算是开了眼了。各种各样的虐杀手段层出不穷。
什么船帆、桅杆、渔网、磨盘、鱼钩,都成了杀人的上好工具。这些施暴者,不是为了杀人而采用这些工具,而是为了增加被杀者的痛苦,增加带给旁人的威慑力和暴力恐吓而使用。
“所以,大人将那些乱贼集中在瓮城之中,准备。。。。?”范晓增心中突的一跳,他本能的预感到,眼前这个张小虎,又要大开杀戒了。“大人,上万人呢!难道这些乱贼是两足畜生,我们也和畜生一样?”
张小虎听了范晓增这书生味道很浓的话,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打量了他几眼,“他们的罪名,不该杀吗?”
“他们的所作所为,自然有取死之道。只是,末将以为,我军行王者之道,当以宽仁待民。还是要少杀为上!”
“哼!毛头小子!懂得什么!这些人,都是与禽兽无异!畏威而不怀德!你对他宽仁厚道,他认为你软弱可欺!你若是放手大杀大砍一批,他们反而会给你跪下来大唱赞歌!”
“我也不会像他们那样,动辄便是大肆的屠戮。完全是按照大明律办事!至于说这些天在瓮城里关押的日子,你要是抗不过去了,死了可是与我们无关!反正是大明朝的监狱里,没有审问的人死了的可多了去了!”
张小虎的话,让范晓增不由得裹紧了大氅。但是还是感觉到了后背一阵寒意涌上来。这种大雪不断的天气,厚裘红炉尚且还觉得寒气逼人呢,让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关在无遮无拦的瓮城里,无衣无食,几天下来,不死一半才怪!
“放心!只要他们能够撑过这段时间,手上没有人命的,自然会饶了他们的性命。”张小虎咧嘴笑了笑,可是,在范晓增看来,这笑容和老虎要捕猎时也相差不大。
“梆梆梆,镗!”
梆锣的声音在登州府满是灰烬与血迹的街道中回响,残存的南中干部和张小虎的部下声嘶力竭用干涩沙哑带着哭腔的声音喊着:“乡亲们,国公的人马回来了,张小虎提督已经把造反的官绅和叛军都抓到了瓮城里,再也没人敢乱杀人为恶了。今天中午,张小虎提督要和范晓增将军一起审判造反官绅,按照大明律对他们明正典刑,希望乡亲们踊跃参加告发,让这些禽兽得到应有的惩处。“
但是,尽管门扉早已是破败不堪,却没有一家的门被推开,这不禁让呼喊宣传的人感到非常尴尬却又无可奈何。毕竟,登州刚刚遭遇大难,老百姓怕也是正常的,这个时候推开大门参与审判,那需要的可是极大的勇气。
“你这样没有用的!这登州的百姓已经被叛贼们肆虐揉搓怕了!他们担心咱们前脚一走,后面反水逆贼们和辽东反贼们一道又杀回来了。倒霉的还是她们这些老百姓!”
张小虎算得上是熟悉人情世故的老狐狸了。很快便找到了症结所在。
“登州百姓听着!午时之前,各家各户必须有一人以上到府衙辕门外听审。有胆敢不去者,视为与乱贼同党!”
里长们的吆喝声,在街巷内响起,随着这声音,一扇扇门打开了缝隙。不去者与乱贼同罪,谁敢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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