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离开与归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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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 一瞬间鼻子发酸眼睛发涩,差点儿掉下眼泪来。她想吼一声:“老赫,你怎么到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队伍都已经被折腾散了, 薛教练走了。丁凝、孙岩还有珊珊, 她们都走了, 被硬生生给逼走的。”

可是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这些不是赫主任希望看到的,艺术体操队也是他的心血。

赫主任走了以后不再跟队里头联系, 不是他不想管她们了,而是他怕她们在新来的李主任手下不好做。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皇忌惮老臣子。旧人在新领导手下干活, 原本就是尴尬的。作为老领导, 首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冯小满擦了一下眼睛, 颇为自嘲地想, 辛亏她平常不爱化妆。否则的话,估计又得糊一脸了。她吸了吸鼻子, 声音还是有点哽咽:“主任,这事儿没这么容易。”

赫主任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样的中气十足,用她们的队医的话来说, 典型的肝火旺盛。

他扯着嗓门喊:“怎么就不容易了呀?我都查过了, 误食就是禁赛六个月。咱们的证据都是齐全的,根本不可能有意吃药。照我说, 国际反兴奋剂中心就是脑子有坑, 盯着艺术体操查什么查?该查的不查!俄罗斯队都在申诉, 估计最多六个月的禁赛期。你比她们情况要轻得多,她们那是吃药啊!你不过是吃错了肉,这哪有不让运动员吃肉的道理。美国佬的瘦肉精还合法哩。”

冯小满擦干了眼泪,声音也放缓了:“主任,你有没有看到那篇深度调查?”

赫主任笑了:“看了,丫头哎,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咱还要咬牙扛过去,是不?没事儿,失去的荣誉咱们再挣呗,成倍的给挣回头。”

虽然知道赫主任看不到现在的自己,可冯小满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主任,那篇报道里头,最重要的是那一段话。就是那个不愿意透露名字的人引用的《复活》里头的那段话。喀秋莎最终还是被判处去西伯利亚流放了。”

已经裁决了的事情,哪儿那么容易被推翻。往一块布上泼上脏水容易,想要洗白就千难万难了。中国队在国际体育界生存原本就非常艰难。俄罗斯队跟中国队不一样,俄罗斯队是艺术体操的传统强国,国际体操协会里头,他们能说上话的人也多。中国队呢?中国队不行。中国队属于闷头傻干,跟领导拉不上关系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的队伍。

冯小满觉得特别讽刺,明明在国内圈子里头,人人都知道,干得好不如跟领导混的好。可为什么一到国际上,这种通用法则中国人就完全当做不存在了呢?国家队的领队不清楚国际体育协会的相关规定。还跟人家不熟,连话都说不上,里面也没自己的人。一出了事儿就抓瞎,连怎么走程序都搞不清楚,赤急白脸的顶个什么用?

冯小满叹了口气:“主任,我现在人在机场,我要去纽约参加时装周了。我跟模特公司签了经纪合约,我不可能违约的。”

赫主任急了:“哎,小满啊,你这,你不打亚运会不打奥运会了啊?”

冯小满长长地吁了口气。她忍不住苦笑起来,不知道是赫主任搞不清楚状况还是他企图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果是三个月前他说这话,对,就是三个月前,她刚拿到世界模特大赛亚军还没签合同的时候,他拍着胸脯给她打这个包票,她都会义无反顾地抛下一切回国家队里头去。她被人骂怂,骂一点儿骨气都没有,她都认了。

可是能够改变一切的是时间,也唯有时间。

现在,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回去了。且不说经纪合约在身,就说薛教练、丁凝、孙岩跟李珊珊她们,她们被迫远走港城,从零开始。她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回国家队再开始训练,开始重返赛场,她成了什么?她是想拿冠军,但一块金牌还不足以让她跪在地上被打断了脊梁骨。

冯小满素来任性,却没脸不把别人为她付出的努力不当回事。她从赛场上被狼狈地赶了下来。是她的亲友,她的粉丝们给了她勇气站出来,跟庞大而阴森的机构对着干。现在捅了大篓子收不了场,把赫主任再给抛出来打情怀牌?对不起,那个不顾一切的冯小满已经心灰意冷。她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啊呸!她没那么贱!

冯小满语气委婉地劝赫主任:“我觉得你还是先把王部长给找回来吧。没别的意思,王部长对国际规则比你熟悉,她能帮你分析分析情况。我的事儿没那么简单。”

她之所以被处以禁赛两年这么严重的惩罚。实际上是内忧外患的共同结果。国内管这事儿的领导不重视,国外的某些人则趁机想要踩她。她冯小满恰好两头都不是自己人,她出头了,那让两帮子人的脸往哪儿搁。好容易给逮着机会了,可不得死命得踩。

就算有奥运会金牌计划打底又怎么样?就连国家最高行政长官接受采访时都承认,他的政令,甚至出不了中南海。央地博弈关系,自古就存在,哪儿那么容易解决。

据说这次上头是发了大脾气,连局领导都挨了批评。可是这又怎么样?

现在才意识到国家队的奥运会奖牌岌岌可危了?她拿到世锦赛金牌时,三年后的那枚奥运会金牌可是全民志在必得。究竟是谁贵人多忘事呢?

赫主任还是接受不了冯小满不继续练下去的决定,一直试图劝她回头。

冯小满摇摇头,声音淡淡的:“主任,我说没这么简单不是成心搪塞你。咱们就拿着去年的奥运会的事情来打比方吧。你看,在雅典,咱们乒乓球是不是输了?回国以后,丢金牌的人跟队伍是不是被骂得狗血淋头?大家是不是把抢了冠军的韩国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赫主任尴尬不已:“这个,还好吧,倒不至于吧?”

冯小满笑着摇摇头:“至于。因为人人都当这块金牌是我们的。如果自己碗里的东西,自己认定了那就是我的东西,结果被人半路截了胡,那你应该怎么想?搁着谁身上,都会不好受。这是人之常情。”

赫主任还想再好好劝一劝冯小满,可是冯小满听到了排队等候登机的声音,就跟赫主任道别了:“主任,你先把我的禁药问题解决了,再回头来跟我谈训练比赛的事吧。还是那句话,我不耽搁时间,我耽搁的时间已经够多的了。我绝对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让我比赛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人还活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总能活出个模样来。”

赫主任也有点急了,这个冯小满可真是油盐不进,好话说遍,她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冯小满挂电话之前,跟赫主任推心置腹了一回:“主任,说句心里话,现在队里头这么个情况,可是说是百废待兴。我建议你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肃清队伍。没什么好肃清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抓大放小。运动员原本就是体育产业链的最底层,没有话语权。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一,赶紧把王部长叫回来,你需要这么个帮手,还帮你融合队里头的关系。二,你得赶紧让队伍稳定下来。现在人心换散了乱了,你再不把队伍赶紧给整好的话,后面今年的亚锦赛跟亚运会,咱们就得丢大人了。”

赫主任敏感地捕捉到了“咱们”这个词,立刻高兴了起来:“我就说你这丫头吧,心里头还把自己当成国家队的人。行,那你听我的啊,我跟你保证,队里一定能很快解决这个问题。我看你下面也别参加什么时装周了,赶紧把训练给恢复起来。埃松杯,我还指望着你能出战呢。”

冯小满没有应下赫主任的话,只是说:“先等事情结果出来再说吧。”

她是悲观主义者,她不看好这件事的后续。不出意料的话,她到最后应该能洗清清白,但是绝对不会是现在。他们,那些掌握着话语权,掌握着运动员命运的人,会好好地享受他们的权力。他们一定会等到她被硬生生地耽搁废了,再大发慈悲地寻找一个稀奇古怪的理由放过她。在某种程度上讲,人很难不沦为权力的奴隶。当他们自以为是权力的主人时,往往已经被权力支配的面容扭曲。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摆放好了行李箱。她将箱子放上行李架的时候,坐她后边的小伙子主动伸手帮了她。冯小满朝他道谢,然后小伙子的同伴认出了她:“嘿,你不就是那个冯小满吗?你怎么坐经济舱啊?”

看那人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冯小满倒是笑了。她没否认自己的身份,点点头:“对,我是冯小满。我为什么不能坐经济舱啊?”

她不仅坐经济舱。她去面试的时候也舍不得租车,要么步行要么坐地铁。她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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