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宴会上的乐舞(2 / 2)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沙尔木,又看看欢信,却见那龟兹宰相面容平静地与旁边人搭话,而高昌御史正喝着葡萄美酒,陶醉地欣赏着这蔓妙的舞姿……
场中少女飞快地旋转着,轻盈得双脚仿佛不曾着地,整个身体恍如要飞了起来,在半空中飘舞。
在四周一片叫好声中,那少女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子,就像一颗旋转的陀螺,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似的……
一曲终了,鼓声骤然而止,如莲花般旋舞的少女也突然停了下来,双膝跪地,双手高举,雕塑一般地把自己清丽的容颜呈现在众人面前!
欢信忍不住低呼出声:“伊塔!”不过他的这个声音已经被满帐的惊叹声与喝彩声淹没了。
玄奘苦笑,这位御史大人还真是迟钝得可以,居然直到这时才认出眼前的舞者是伊塔。
沙尔木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估计早就知道这位是自己的女儿。
轻柔的音乐响起,伊塔开始翩翩起舞,流衣宽袖,随风而动,竟是那样的和谐自然。
玄奘感叹着摇头,伊塔终于实现了到龟兹跳舞的心愿,平心而论,她跳得真不错。但愿她能永远陶醉在这美丽的情愫之中,不要受到那些世俗的伤害。
食物很快就被端了上来,大眼睛的侍女将几只精美的盖碗摆放在玄奘面前,然后伸出手,优雅地揭开上面的琉璃盖,只见热气蒸腾,一股腥气直冲鼻腔。
玄奘吃了一惊,自他皈依佛门以来,除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羯拉伐罗,还没有什么人敢拿肉食来招待他呢。
“阿弥陀佛……”他忍不住合掌诵了声佛号。
“法师是觉得龟兹的食物不可口吗?”见玄奘没动食具,国王心中颇有些不快。西域各国都以好客为尚,精心准备的食物客人却不吃,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屈辱。
玄奘合掌道:“大王,玄奘是佛门弟子,忌食众生肉。请大王原谅。”
“无妨,”苏伐叠松了口气,解释道,“这些都是三净肉,法师尽管放心食用便是。”
玄奘摇头道:“所谓三净肉,乃是渐教之法。佛陀在早期经典中就曾说过:食众生肉,断大悲种。玄奘身为释门佛子,不敢有违。”
一个武官插言道:“佛门僧团奉行的是乞僧制度,从佛陀时代起,僧侣们便以乞食为生,只需自守不杀生戒也就是了,若有人奉上三净肉,还是应随顺众生的好。”
玄奘道:“佛弟子以不杀生为培养慈悲心的第一步,而食众生肉却是间接伤生害命。就算不是自己所杀,也是令他人杀,这是过失之罪。若佛弟子都能持守素食,屠者便会少做多少恶业?因此,千万不可忽视这小小善行,因为这个德行是能够成就菩提的大悲种子。”
苏伐叠若有所思:“听法师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这素食究竟还有什么好处呢?”
玄奘答道:“回大王,素食的好处说之不尽,不但可以培养仁慈的心,养成柔和的性格和耐力,更可消除世间刀兵之劫。”
“刀兵劫?”苏伐叠顿时来了兴趣。
“正是,”玄奘道,“因为众生累劫以来所造的无数杀业就是世上刀兵劫的业因,如果每一个人都能秉持着慈悲之心,爱护一切生灵,自然就可免除世上刀兵之劫。”
“看来,这大乘佛法果然慈悲,”国王感叹地说道,“是本王疏忽了。我这就命人为法师进些蔬饼。”
“多谢大王。”玄奘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在龟兹的历史上也曾兴起过大乘佛法,那还是鸠摩罗什大师在世的时候,曾在龟兹大兴大乘,为此,他不惜同自己最敬重的老师佛陀耶舍辩论。老师辩他不过,感慨地说道:“我是你小乘师,你是我大乘师。”一时传为佳话。
中原文化与大乘佛教之间始终有一种内在的精神脉络,这也正是鸠摩罗什东来弘法的内在原由。龟兹在信仰方面虽然与中原不同,然而不管怎样,当大乘与小乘之间进行思辩博弈的时候,主张大乘信仰的总是要胜出一俦。当年,鸠摩罗什正是在转变信仰大乘佛教之后,才成为威震西域的著名人物的,并且被东晋苻坚、姚兴等人兴师动众地请去凉州和长安。
可惜的是,大乘佛法在龟兹只是昙花一现,随着鸠摩罗什的离开,大乘佛法再次衰退下去,小乘佛教重新占据了这个西域佛国的精神世界。
特别是在北魏孝文帝之后,龟兹先后沦于厌哒、吐蕃、回鹘之手,佛教文明曾遭受摧残,大乘佛法更加衰微。
苏伐叠对陌生的大乘佛法兴趣不大,反倒对玄奘方才所说的“不杀生可免刀兵劫”有了浓重的兴趣,他很想从这位东方僧侣身上多了解一点刚刚登基的唐皇李世民。
毕竟对于龟兹来说,最大的危险来自东方——公元384年,龟兹陷落于前秦兵马,被掠取的战利品足足装了两万头骆驼,一万匹马!
“在下听说,大唐皇帝不久前刚刚发兵十万,与颉利可汗会战于阴山脚下。”先前那个武官问道。
玄奘点头:“此事,玄奘也是刚刚得知。”
说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怅然,这场战斗的结果会如何?东突厥的危险能否就此解除?他对此一无所知,只知道西突厥可汗突然封锁了凌山商道,也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开启?
“唐皇是个马背上的君王,很喜欢杀伐征战吧?”那个武官又问,语气中带着几分忧虑。
“我大唐乃是礼仪之邦,并不轻言战事,”玄奘正色道,“唐王天子虽然武勇,却也并非是喜欢杀伐征战之人。只是由于颉利的骑兵时常犯我边境,抢钱掳民,天子征伐他们,实属迫不得已,这也是为了拯救边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我想也是这样,”那武官点了点头,颇为踞傲地说道,“当年隋朝皇帝派兵四处征伐,硬是把个强大的帝国给折腾完了。如今唐的国力远不及隋,又有各路诸侯牵制,应该不会管西域的事,估计也管不了。倒是统叶护可汗,控弦十余万,堪称虎狼之师。附之可保国安,弃之易遭祸患,不可小瞧啊。”
听了这话,玄奘怔了一下,他不明白这位武官大人对大唐与西突厥实力对比的奇怪看法从何而来,想来是隋朝的速盛速衰给这些西域国家造成了错觉,以为中原没有能力经营西域,以至于很多国家都倒向了西突厥。
听此人说话的口气,倒是庆幸龟兹攀上西突厥这棵大树了?
国王也这么认为吗?他把目光转向苏伐叠,却见这国王只顾喝酒吃菜,对此竟是不置可否。
玄奘有所恍然,这是一个臣强君弱的国家,那些大权在握的家伙已经习惯于飞扬跋扈,完全不把国王放在眼里。而国王似乎也很认命,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一副懦弱无能、少有谋略的样子。
这倒也没什么,人家国家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妙。只是这些人对大唐的看法有些偏差,若是任由他们这样错觉下去,只怕最终会坑害了他们。
想到这里,玄奘合什道:“檀越所言差矣!西突厥仅因万里之外的战事就封死凌山商道,胆寒至此,何所凭依?我大唐如今国家稳定,政治清明,与之前各路诸侯混战的景象不可同日而语。”
他又转向苏伐叠:“大王只消派出使臣,与大唐交好,信守两国盟约,定可保得龟兹太太平平。”
苏伐叠放下酒杯哈哈大笑:“法师所言极是!本王决定遣使与唐修好。法师万里迢迢来我龟兹,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玄奘合掌道:“多谢大王,玄奘只想继续向西,去往天竺求法学经。但如今凌山商道被封,无法通行,不知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过凌山?”
“这个季节吗?”苏伐叠摇头道,“没有可能了。”
看到玄奘一脸无奈的神情,苏伐叠便笑道:“法师一路辛苦,刚到龟兹就赶上这场大雪,能说这不是佛陀的安排吗?倒不如就随缘在龟兹多住些日子吧。”
多住些日子不难,可这要住到何年何月呢?玄奘的心中充满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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