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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旭法师关上门,走到案桌前点上一枝香,他说:“外面的空气真的太差了,看不到青天。”他慢慢走到匍匐在地的林仕森身前,扶起来说,“还跪着干啥哪,快起来坐下吧。”他接着说:“你知道我是哪里人吗?”林仕森说:“知道,是丹东人。”金旭法师微笑,说:“还好,你没有把老本全部忘掉,我是丹东人啊。你的车祸又发生在哪里?”没等林仕森回答,金旭法师说,“丹东,对吧。被你撞死的那人,你可知道是谁吗?他是我堂弟媳妇,叫张燕。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说到这里金旭法师发出一声苦笑。林仕森听了后,心头又是一震,惊得不知所措。
金旭法师说:“世间万物,它就这么多巧合,恶因恶果,恶缘,苦不堪言。这是我的业,我犯的错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仅仅是那些经我审理错判的案件,即可令我坠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林仕森不唸声,面如死灰。金旭法师说:“这一切都是缘,种善因结善缘,种恶因便生恶缘。这一切,皆由无明而起,无明之前又是什么?很难说。此间所有大错,全都让老衲一人来承担吧。”林仕森低头不语,死气沉沉的样子。金旭法师说:“你现在有没有勇气去看望一下你的班长呢?”林仕森抬起头,眼光坚毅,鼓足勇气说:“有!”金旭法师点点头说:“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丹东一趟,在张燕的坟前上一柱香呢?”林仕森跪倒在地,痛哭说:“愿意!”
金旭法师仰天嘘了一口长气,他看着伏在地上自我忏悔的林仕森,缓缓地说:“悲哉六识,沉沦八苦,不有大圣,谁拯慧桥。世间八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如影随形,难于解脱,怨憎会苦:你我和冤家、仇人没办法避开,最终还是要见面的,这就叫做怨憎会苦。爱别离苦:你我可知道张燕的去世,她与至亲,相爱的人阴阳永别,她的亲人心里又是如何的痛苦?唉,此道无法解脱,唯有直面相对。”
金旭法师又一次把林仕森扶起,平静地说:“施主,你我即刻便动身启程如何?”林仕森坚毅地说:“一切都听政委的!”
金旭法师说:“林老板,你可要想好了,千万不要因为看在老衲的面上,说出一些违心的话,如果你的所说所想并不是一致的话,你觉得就算你去祭拜那两名故友了,但是你的良心会得到宽恕吗?”金旭法师慈祥的看着林仕森,见他目光游移,当下便知他现在的内心,还是不够坚定,他说,“柳松啊,柳松,如果你还是像以前那个小兵一样,总是犹犹豫豫,口是心非的话,那么此刻,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勇气,跑到这里来见我?难道只是因为你经常做噩梦,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的原因吗?你觉得你对得起‘林仕森’这个名字吗?”金旭法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丝毫也不带有斥责的语气。可是,听在林仕森的耳里,流进他的心中,已经把他体内的五脏六腑都震得魂不守舍。
金旭法师看着面有愧色的林仕森,他摇摇头,叹口气,像个没法对犯错孩子长久生气的家长,轻抚林仕森头顶说:“你就在这里考虑一下吧。一会儿我回来后,再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吧。”说完,寮房的门“吱吱呀呀”的被打开,金旭法师转身出去,那扇门又“吱吱呀呀”地被关上。
林仕森伏在地上,寮房空荡荡的,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把案桌上的香吹断了香灰,香头闪亮,又把案上的经书吹得翻开几页,沙沙作响,最后吹过林仕森的身体,令他心头不寒而栗。远处飘来如同低沉的梵唱声,清脆的引馨声,爽朗的木鱼声,缭绕在林仕森耳畔,流入到他心田,好像是在尽力帮他拂去心中的尘埃。
林仕森长跪在屋内,他心里乱糟糟的,像是一团乱麻,没有任何头绪。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林仕森的双腿跪麻了,腰身也酸痛难忍,一个苍老凄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唉,柳松啊,柳松,你还要想到什么时候啊?”金旭法师推开吱呀的门,走进来说。
就在这时,林仕森心中忽然一亮,他朗声说:“政委,我想好了,我要去!”话音刚落,一阵清风吹来,令阴凉狭小的长老寮房,更加的无上的清凉。
事情进展的很快,仅仅一天的功夫,他们就把未来几天所要去的地方,以及所需的机票车票等等,所有的衣食住行都准备妥当。
金旭法师和寺庙里的主持打过招呼,说:“老衲要去看望两位阴阳两隔的老友,请宽限几日假期。”主持说:“一切都按长老安排行事,寺院鼎力支持便是。”金旭法师说:“一切都由这位施主负责。”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林仕森,见他面容平静。金旭法师宽心地说:“事不宜迟,老衲和这位施主现在就出发了。”他对主持和尚说。主持点点头,说:“一路顺风!”接着送两人走到门口,再目视他俩出了山门。
林仕森给林月打电话说要出差一阵子。林月问:“爸,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路上小心。”林仕森听了,心里感到一阵阵的暖意。他说:“爸没事,你放心吧,公司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要好好打理啊。”
林月说:“过一阵子,季雪要回国了,我打算请她来公司帮我,怎么样啊?”季雪是林月的堂姐,在美国留学,攻读西方音乐。林仕森说:“你自己安排吧!以后的这种事情就不要再问爸爸了,你要学会独立处理问题。爸这就要上飞机了,就这样了不说了!”
林仕森和金旭法师登上了飞往南宁的飞机。飞机起飞后,在头等舱里,林仕森跟金旭法师东拉西扯的说着在军营里的经历和趣事。金旭法师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的听着。头等舱的几个邻座的人纷纷好奇,他们看着邻座的林仕森和一个僧人高谈部队的事情,还对和尚一口一个的政委的叫着,他们心想:“他们是咋回事?怎么跟和尚说部队的事情,真新鲜。”
一路上,林仕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种种往事,金旭法师全程没有说话。时间慢慢的过去了,邻座的人的好奇心也渐渐地丧失掉了,大家也慢慢明白了过来——旁边的这个和尚以前是当兵的。大家都躺在座位上休息。林仕森还想和金旭法师说些什么往事,法师说:“别再打搅大家休息了,有话留着,下了飞机再说吧。”说完,他开始在飞机上打起坐来。林仕森也知趣的不再说什么,躺在座位上望着窗外。
时间过得很快,一打盹的功夫,飞机便进入广西的上空了。此时,林仕森脸色忧郁起来,不再说什么。他抬起头,仰望飘浮在广西上空的乌云,一边思索着过去的大半辈子里,自己曾经失落了的。思索那些失落了的岁月,死去或离开了的人们,以及烟消云散了的思念。
没过多久,这架硕大无比的飞机便要穿过厚厚的乌云层往下俯冲,准备降落在南宁机场。这时,飞机顺利着地,禁菸灯号也跟着熄灭。林仕森的脑袋涨得厉害,为了不叫头脑为之迸裂,他弓着身子,两手掩面,一动不动。不久,一位优雅的空中小姐走了过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林仕森说:“不打紧,只是有点头晕而已。”空姐问:“真的不要紧么?”林仕森微笑着说“不要紧,谢谢你!”于是空姐带着微笑离开了。
在飞机完全静止下来,人们纷纷解开安全带,开始从柜子里取出手提包、外套时,林仕森思索着过去的大半辈子里,自己曾经失落了的。思索那些失落了的岁月,死去或离开了的人们,以及烟消云散了的思念。而金旭法师何尝不是在回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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