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俯首称臣(1 / 2)

加入书签

“现在我有些后悔了。”香炉边的人语调黯然。

“后悔赶回来?后悔跟我为敌?是不是?”屋脊上的人并没有露出洋洋自得的意思,语声依旧沉稳镇定。

“后悔没有听日本人的建议,先联手设伏,在大理做掉你。要知道,你从尼泊尔的口岸进入中国,沿途之上,至少有十几处地方是天然的伏击圈。而且,大竹直二深知你的死穴,那时候只要我点头,你就死定了。你说是不是?”香炉边的人弯下腰,身子起伏了几次,连续呕出几口鲜血。

“你们中国人喜欢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那时候你选择与大竹直二联手,焉知死的不是你自己?”屋脊上的人言辞犀利地反问。

“非我族类,其心必殊。”香炉边的人点头回答,“这么多年来,我相信美洲人、欧洲人、非洲人,唯独不相信日本人。在我从小接受的教育中,‘日本人是狼’这句话已经根深蒂固,这也就是我不肯跟大竹直二合作的原因。”

“很好,你说的恰恰也是我要说的。大竹直二跟你谈判的同时,也在跟我接触。他只想做一只跷跷板,准备从中渔利。这个人跟他的二战先辈们不同,毫无武士的贵族气息,只剩狡诈残忍、斤斤计较的商人本质。你不跟他合作,我也不会。青龙在天,大杀四方,我不必倚靠任何人,也能拿到我想要的。”那人的声音还在屋脊上飘着,本人已经霍地落地,站在正房的台阶上。

两个人都是“蒋公子”,但从双方对话中可知,先出现的才是真正的台岛贵胄蒋公子。至于另一个,或许是真正的青龙,或许是青龙麾下十二星座里的干将。

“你有这么大的把握吗?”蒋公子回过身去,背对叶天。

“我当然有把握,否则怎么会来到这种鬼地方?黑室的一切早就过时了,你们固步自封,以为自己还能像二战时期那样控制中国大陆的地下情报系统,就真的是大错特错了。”那人森冷地笑起来,由双肩到十指指尖,再度发出爆豆一般的嘎巴声。

“你是青龙?”蒋公子的身体似乎变得越来越柔软,仿佛一匹锦缎,能随夜风飘然而舞,那是修炼“大太极”的武功至极致时的特殊表现。

由此,叶天能够判断自己在酒店内先见到蒋公子,又见到那人。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房间内,中间的过度环节,就是他进入洗手间的那几分钟。

果然,那人狂妄而阴冷地笑着说:“我是谁重要吗?在酒店里,我们交手三个回合,如果不是大先生、二先生拼死帮你,你怎会走得脱?只用他俩的血祭我的‘十字天蝎尾’总是令人不爽,所以我才一路跟着你过来。蒋公子,黑室完了,三竿竹死了,你长期布置在云贵川一带的间谍网也土崩瓦解了。这种状况下回去,轻则投入黑牢终身监禁,重则军法处置立刻枪毙。不如——就此投降,弃暗投明,好不好?”

刹那间,蒋公子的身体如一块橡皮糖一样弹起来,绕着那人逆时针狂奔。起初,他绕的圈子极大,直径超过十米,连那人带香炉一起绕住。

太极功夫中的著名拳诀是这样讲的:

拳似流星眼似电,腰如蛇形脚如钻;

闾尾中正神贯顶,刚柔圆活上下连;

体松内固神内敛,满身轻俐顶头悬;

阴阳虚实急变化,命意源泉在腰间。

蒋公子的盘膝拗步、马踏连环看似简单,实际却蕴含了至真至深的拳理在内。敌人不出手,他也不出手;敌人一出手,他便抢先发动攻击。“大太极”这门功夫等于是中国太极功夫几十流派共创的精炼版,只有在二战时期的国民党政府强制高压下才会出现,否则各流派之间勾心斗角,互不服膺,谁有心思坐下来谦虚合作?

叶天深知,蒋公子必败。因为本来是主动进攻方的黑室已经遭敌人的伏击而全军覆没,只剩蒋公子一个孤家寡人,他的心已经乱了。再有,祠堂四面的屋脊上,都埋伏着枪手,无论蒋公子有多拼命,到时候乱枪齐发,他就算有铜头铁臂也会被打成筛子。

“又一次不得不拔刀杀人了,只希望今晚到场的枪手都是滥杀无辜、十恶不赦之辈。”叶天屈膝挪步,绕过一条半米粗的木柱,脚下一滑,便退进了东厢房里。

他还来不及喘口气,黑暗中便有三四人不声不响地猛扑上来。虽然看不清对方手执何种冷兵器,但来自白刃上的血腥气却异常浓烈,仿佛刚刚从血盆里捞出来。

“嚓嚓”两声,叶天像一尾孤行的剑鱼般笔直向前穿出,手腕下藏着的小刀以“十字穿花式”左右一舞,恰到好处地躲开敌人的兵器,避实击虚,削上了人体最脆弱的喉头软骨。只两声,便有两人捂着咽喉倒地。

叶天脚下不停,奔向微露天光的后窗,弹身而起,穿窗而出。在他身后,有两人紧追不舍,随着他跃出窗外。

“呃——”院内的蒋公子发出一声急促的惨叫。

叶天一惊,腾身跃上屋顶。在他身后,追击者喉部中刀,贴着墙根倒下。

屋顶瓦垄上,一东一西各有一名枪手,全都怀抱长枪,探头向外张望。蒋公子的武功低于那人,所以枪手们的精神极其放松,只是在隔岸观火看热闹。

叶天先向东边鱼跃扑击,小刀切断枪手喉咙的同时,身子一滚,翻入屋脊后的暗影。所以西边的枪手回头一望,只看到同伴喉咙喷血,却看不到敌人。

“喂,你——”他只粗声低吼了两个字,叶天手中的小刀便翩然而至,由他的颈下大动脉切入,贯入三寸,构成了致命一击。

杀了这两人,祠堂周围的埋伏已经干掉了四分之一。叶天没时间喘息,矮身向右走,跳到相邻的屋顶上,高速动手,连续杀了八人。到这时,他才敢停下来定定神,抹抹汗,俯身观察一下大院内的战斗形势。

蒋公子仍然在绕着那人逆时针奔跑,但脚步却变得异常错乱。每转一圈,他的双掌都跟对方接触一次。但是,那人并未被困住,而是逐渐控制了形势,逼得蒋公子无法停止奔跑。那人只要出拳或是踢腿,蒋公子都要倏地避开,不敢硬接。

叶天迅速操枪,子弹上膛,瞄准那人,要助蒋公子一臂之力。

就在此刻,他听见了一阵虚弱的呻吟声,就是从侧面的烟囱口里传来的。

呻吟过后,随即响起了低沉的诵经声:“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中日分复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后日分亦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如是无量百千万亿劫以身布施;若复有人,闻此经典,信心不逆,其福胜彼,何况书写、受持、读诵、为人解说。须菩提!以要言之,是经有不可思议、不可称量、无边功德。如来为发大乘者说,为发最上乘者说。若有人能受持读诵,广为人说,如来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不可量、不可称、无有边、不可思议功德……”

那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第十五品“持经功德分”里的句子,诵经者的声音稍显稚嫩,应该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叶天的心弦突然为之触动,眼睛仍盯着狙击步枪瞄具,但思想却追随着诵经声。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祗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诵经者的呻吟声又起,然后反复背诵了七八遍“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一段,忽然又用藏语自说自话:“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参不透表象,怎能觉悟禅境?”

叶天闭上眼睛,反复揣摩着诵经者的声音,脑子里霍地一闪,叫出了一个名字:“迦楠?尼泊尔天龙寺来的少年藏僧?”

大理蝴蝶山庄一役后,迦楠向他告辞,说是要率众向北,寻找永生的秘密,谁能想到会在此地再见?

叶天翻了个身,耳朵贴近烟囱口,再听了一阵,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一程山水一程沙,一曲羌笛与琵琶。有时候,人是困在帐子里的蚊蚋,明明已经看见了活路,却无法穿过网格的阻挡。此刻的我,亦是如此,朦朦胧胧之间,好像能看到未来的一线光明,细看,一切却又皆为虚空。也许,我必须仿效师父那样,用自己的血破除思想的壁障。行有为法,碎梦幻影,执霹雳电,作如是观。师父如前路上一盏接引迷途的明灯,灯已寂灭,而我犹在半途,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才能……才能飞渡幽冥之水,跃升轮回彼岸?”迦楠自怨自艾了一阵,忽然提高了声音,继续背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佛教经典,意为能修成金刚不坏之身、能修得悟透佛道精髓智慧、能脱离三界而达苦海彼岸之经。此经主要通过释迦牟尼佛同弟子须菩提的对话,来启迪修佛者,必须在修行佛法而心中绝无佛法,心念虚空而不执迷于虚空,才能修得正果。

叶天稍加思索,便单手提枪,轻飘飘地落地,站在那个房间的后窗前。那扇木窗相当古老,窗格上蒙着粗糙泛黄的羊皮纸。

奇怪的是,迦楠的诵经声似乎被窗子挡住了,还不如在屋顶听得清楚。

叶天用小指戳破羊皮纸,才明白,木窗后面是一层加厚的塑钢窗,窗上安装着双层中空玻璃,隔音效果超强。窗子后面,天花板、墙壁、地面都是雪白色的,靠着西墙摆放着一长溜白色办公桌,上面摆着十几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每台电脑上都扯出一条长长的黑色电缆,通向房间正中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单肩袒露,在地上盘膝打坐,正是少年尼泊尔天龙寺来的少年藏僧迦楠。

电缆尽头,连接着白色的探头贴片,分别贴在迦楠的额头、太阳穴、咽喉、胸膛等处。看这情形,他是在做某种特殊的检查。

房间里只有迦楠一个人,当他絮絮叨叨地诵经时,电脑屏幕上偶尔掠过五颜六色的光圈。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