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意想不到的枪声（五）（5/5）（2 / 2）

他将这个箱子高高的举过头顶！

位置就在地上的密码箱的上方！

“这个箱子是铁皮做的。十分沉重。”聂星依旧冷静的解释道，“而这个密码箱，因为要屏蔽电子干扰信号，而且内部精密，用的是高强度聚合塑料。虽然有‘高强度’三个字，普通的摔摔碰碰没有问题，但是这么160多斤的铁皮重物砸下去……”

他说到这里，猛的松手！

“吱啦！”

声音不响，只是有些磨牙有点难听。

是塑料碎裂的声音响起。

徐亮看着他的动作。自己没有任何动作。

他的速度比年老的聂星中将快得多，他的力气也比聂星大得多。但是他没有阻止。

因为他不知道，他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真的就这么做了！

他真的摧毁了这个发射器密码箱！

“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相信我的决心。”

“顺便在给你普及一个荷武器的使用常识：荷武器的触发有特殊的限定条件，并不是普通的炸药能够引爆的，也不是简单的高温高压高热就能引爆的！一个必要条件是其中的荷燃料必须聚合达到一定的临界体积，才能触发链式反应引爆核武器。而这个动作，对于已经封装好的核武器而言，必须通过这个发射器来进行。”

“所以，这艘航母上的荷弹头已经废了。”

“现在，你相信我的决心了吗？”

徐亮：“你……”

“我爱我的国家。”

“但是我更爱人类。”

“你可以说我判国。可是为了整个人类，我愿意去判国。”

“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密码箱，被毁掉了。

核武器发射箱，曾经是国家最高权力象征的黑箱子，就这样被毁掉。

被一个十分普通的、一百多斤的铁皮军火弹药箱，砸了个稀巴烂。

可能所有人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甚至连髙层可能都想不到。

他们在将这个代表最终意义的密码箱交到聂星中将手中的时候，恐怕绝对没有预期到它已经变成了一地零散的碎片。

密码箱控制着荷武器的发射，有一定的作用范围，并不能无视距离。在现在这种海啸临近的极度危险的局势下，又有着强力的信息封锁，密码箱只有和弹头距离很近才能发挥作用。而荷武器的特性又意味着没有密码箱的激活就无法爆炸……所以这一地碎片意味着的内涵实在太深太远。

此时的聂星中将的表情同样复杂。

没办法用一个简单的词汇去概括他表现出来的情绪。然而，徐亮却感觉，自己并不难理解他的想法：

髙层出于冲动报复也好，出于民族情绪也好，做出这个决定，将这个箱子和弹头交给了聂星中将使用。他却因为人类文明存续这种更加深远的问题，放弃了使用。军人的天性是服从命令，他已经违抗了命令，而且违抗这样一个最终命令，说一句判国毫不为过。所以，想必以他的内心而言，绝对不会平静。也一定是复杂的。

只是……

徐亮感觉有些地方不对。

他感觉到，眼前的中将说的这些东西中间，有什么地方有断层。

逻辑上说不通。

但更大的可能是，他有一些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还没有说出来。

此刻，几个人已经在下面的弹药舱室中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相信那些因为飞机自sha式共计而前来的舰上士兵，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里了。毕竟是飞机坠毁的地方，只有这么小的地方。而与此同时，300海里之外，由于聂星钟将出卖坐标信息，已经引来了其他国家舰队的袭击。想必下一波全面的打击将在六个小时之后到来。

而眼前的这名中将，真的能安全离开吗？真的能获得那个登船的资格吗？

不，徐亮觉得，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聂星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是为了人类大爱放弃爱国情怀的那种人吗？

徐亮忽然想起个东西：“这艘军舰上的几千官兵呢？”

“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

“他们原本至少还能活到海啸到来，至少还有一两个月的生命可以享受。但是现在……敌军航母编队压境，我们在常规武力上、以及核心武力上，都是绝对打不过他们的，对吧？”

聂星中将冷笑：“你说的没错。”

徐亮：“敌军舰队来临之时，就是这些无辜官兵死亡之时，对吧？”

“没错。”

聂星的声音如此之冷，就好像在他眼中，这些官兵的生命什么都不是，可以随手丢弃，无需任何怜悯。

徐亮顺着这个思路说下去：“你让我抛弃我的女助手，这我不说什么；但是你自己的助手呢？你……你说什么为了人类？你只不过是想自己活下去罢了！”

“你只是想自己活下去！”

徐亮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一下子想通了！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自己感觉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了。

那就是聂星中将最开始领命前来的时刻！

这里不对！

按照时间推演，他在那个时候，已经得知了“大船”的消息，也知道在自己国家的避难所寻求生存的概率，绝对要比在“大船”上的概率小很多。

徐亮声音略颤，却毫无犹豫的讲了出口：“抗命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对不对？”

“你领命出来的时候，早就已经计划好不执行命令了，对不对？”

“你早就计划好砸掉这个密码箱了！”

“你本来就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来，所以才出来！”

“你知道自己只有获得足够的信息，才能有足够的筹码，去换取登船的资格！”

“你早就计划好了！”

“但是你直到现在，还在伪装！还在用人类大义，用爱来伪装自己的行为！”

徐亮直到这个时候，才完全理清楚了此人的逻辑。

只是小人而已。

“你何必呢？”徐亮道，“在这种乱世下，人人自危，各自凭借本事生存，无可厚非！就算你小人了，就算你丧尽天良了，你卖国了，你利己了，又如何？你所求的，不就是一个活着吗？”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必要去装那个好人？”

聂星钟将看着他。

看着他激动的指责自己。

奇怪的是，他脸上并没有那种被揭穿之后，恼羞成怒的表情。

他只是平静说道：“你小看我了。”

“我不是那种人。到了这种份儿上，我没必要做这种掩饰。”

“年轻人，你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洞察力，或者说是……感觉？能察觉到我讲述中途的一些漏洞，没错，你的感觉是正确的，这中间确实有漏洞。”

“但这个漏洞，并不是我是那个你口中的伪君子，而仅仅是，有些东西，我不想告诉你罢了。”

“这个我不想告诉你的东西，是……”

在长长的叙述过程中，聂星的语气纵然有急有缓，却从没有过停顿，磕巴的时候。然而聂星说到此处，却第一次停顿了一下！不是沉吟、不是思考，只是因为情绪激动，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措辞表达！

他没有表情，或者说是他强行控制住表情，可是徐亮猛然感觉到！他的感情在这一刻剧烈的迸发，他抑制不住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然后他整个人蹲了下去。

他一直军人笔挺的腰板，蜷缩了下去，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乡下的老头。

好像这样做，能让他多一些安全的感觉。

他道：“既然你能发现我说的漏洞的地方……”

“其实我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了，可是既然你已经发现了……”

“在我领命出来的时候，我真的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想着一炮将那些该死的人，连他们的船轰成碎片的。”

“我也早就抱有了牺牲自己的觉悟。”

“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必要隐瞒你什么。因为我年轻时候的每一次任务，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能活下来！只有比敌人更不怕死，才能不死！”

“这一次，我领命出来的时候，我也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这一次，我可以拉下全人类文明为我陪葬！”

“人到中年，疯狂一把又如何？”

“我为什么也会这样疯？因为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希望。”

“其实刚才你说的有一点很对，我也是人，我也有私心。而且是很私心的私心。”

“记得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父母健在，我有一个爱我的妻子，而且，我中年得子，孩子非常健康，我的孩子非常好。”

“在高层讨论下定决心执行这个任务之后，我就被委派了这样一个绝对的有去无回的任务！”

“我欣然接受！”

“我没有任何遗憾，没有任何不满。”

“我只提了一个要求，用我一个人的必死，换我的四个家人的生命。”

“你最开始的那个推断其实是错了的。我是有资格进避难所的。”

“像我这样劳苦功高的人，自然有资格进避难所。”

“只是我放弃了而已。”

“我放弃了我的资格，而是希望我的父母，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能在我国的简陋的清臧高原上的避难所上，能有他们的位置。”

“我的想法其实挺简单的，一个人的命是1，四个人的命是4。”

“1换4，这波赚了。”

“而且我的父母年事已高又罹患绝症，难以长久。女人和孩子又是人类文明能延续下去的希望。如果我们在清臧高原上的避难所真的能躲过海啸，我也不会因为一个人占据四个人的名额而心中有愧疚。”

“你可能会觉得我依旧是位高权重的人？有资格进避难所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可是我想告诉你一个事情。”

“在我们这里，流传着一个不太像话的谣言，虽然不真切，却很能说明问题。”

“什么是真正的成功人士？”

“有钱有房有女人吗？”

“如果你也这么想，那你就过于肤浅了，什么时候你能混到，在搜索栏中输入你的名字，显示出‘根据厢关法氯法归，部分艘索结粿不予显示’的时候，才证明你是一个成功人士！”

“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全国只有几百个而已。”

“很幸运的，我是这几百个人之一。”

“但是我没有去做这几百分之一。”

“我走了出来。”

“我选择出来完成这个必死的任务。而且我心中没有任何不满。直到我出来的时候，我一直认为我身上带着我们共和国民族最光辉的使命！”

“我就是要炸他丫的！”

聂星中将蹲在那里，整个身体蜷缩着，似乎讲这个事情需要用尽他全部的力量！

“他们承诺我，会保护我的家人，会给我的家人在简陋的避难所一个位置！”

“他们告诉我，会让我的父母过舒服，过人生当中最后的一段好时光；会让我的妻子安心的将我的孩子抚养成人，和现在的我一样，如果这个避难所能在海啸之后继续存在的情况下。”

“我听了之后，很安心。”

“于是我来了。”

“我重新回到了这艘一直属于我管辖的航母上！”

“但是，在信息封锁执行的前一天，我却受到了一条妻子发来的短信。他们开心的告诉我说，他带着孩子和我的父母正在山地高原避暑。”

“他们是普通人，他们不知道海啸即将到来的消息。我只是已经替他们做好了安排，让他们去清臧高原‘避暑’。”

“但是我收到的信息，虽然也来自高原，却是非洲赤道附近的乞力马扎罗山。”

“那里……也是高原。”

“他们出国度假去了。”

“他们玩的非常开心。”聂星说道这里的时候，他的脸深深的埋了下去，他的声音很慢，他极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却还是从嗓子里传出一丝颤抖，他的胳膊也在微微的抖，“我的妻子告诉我……儿子学会爬山了，父亲买了一根登山杖，我们碰到一场雪，那可是在赤道地方的雪，非洲很漂亮。她希望我执行任务完成之后，也能……也能跟她一起去，陪陪老人和孩子……她还说，听说全世界有很多地方有小型海啸，可能又是什么黑客在攻击了吧？她才不信这些假消息……她们还说，既然难得出来玩，就要过远离互联网的日子……”

“她说了很多。”

“然后就不说了。”

“因为全面的信息封锁来了。”

当中将说到这里的时候，徐亮看到一滴水从他坚毅的、棱角分明的下巴上滴落下来。

落在地板上，然后渗了进去。

是泪水吗？

他忽然抬起头，他继续说，他的眼眶有些红：

“我终于知道，所谓的成功，所谓的成功人士，真的是一个开玩笑的说法。”

“只是玩笑罢了。”

“太肤浅了。”

“在真正的灾难面前，没有成功。”

“只有生存。”

“我用自己的牺牲，为家人换得的生存名额。在我离开之后，就成为了一纸空谈。”

“很显然的，这四个名额，被和我一样有成功，却比我心更黑的人，调了包。”

徐亮静静的听着他说。

他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只有静静的听着他说。

“我的家人们，已经是死人。”

“我将永远的失去了他们。”

“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聂星中将再次豁然抬头，大声质问道！

这是一句对着徐亮，用最大的声音吼出来的质问！声音沙哑，含混不清，却直击人心！这是对着徐亮吼的话，徐亮却知道，他问的不是他，他问的是自己。

“我的国家，我为之奋斗了几十年的国家。现在……”

“现在，我突然间失去了我的国家。”

“我失去了我所有的亲人。”

然后他突然伸手指向一地的碎片！

“如果我按下这个按钮，我不仅失去一切，还将成为毁灭人类的罪魁！”

“我已经失去了我一生中所追求的一切！”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我判国，真的有错吗？”

“我只想活下来。我……我有错吗？”

他说到这里。

两行泪水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