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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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唯珺迷迷糊糊做着梦,梦见妈妈伤心的眼泪、爸爸严厉的声音、一帆的哭声、顾罡韬倔强的面孔……她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抱住枕头,在睡梦中抽泣呓语,再翻一个身,他们的面孔仍然交替出现:争执、祈求、说服、哭泣,总是那一套,压迫得她出不了气……

朦胧中,有人抓住她的手臂轻轻地摇,同时,有个声音在她耳畔喊着:“唯珺,唯珺,我带来好消息了!”她听出是柳方圆的声音,她摇摇头,揉揉眼睛,醒了。

一时间有些恍惚,壁灯亮着,窗外还是一团漆黑。她坐起来,看到自己连衣服都没有脱,枕上泪痕犹新,她的眼睛酸涩肿胀,四肢软绵绵的像没有了骨头。

郝唯珺在梦醒的惆怅里费力搜索。

有人把婚姻比作一座围城,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其实岂止是婚姻,人们似乎永远在相互羡慕着。你选择了某种生活方式,就意味着你必须放弃其它种类的生活方式。你放弃的并非是你不喜欢的,而是你的生活拥有这一样,便会丧失那一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郝唯珺感觉自己和顾罡韬的心理距离越来越远了,和他一起出国定居的打算极有可能化为泡影。尤其是参加完全市国标舞大赛,她对顾罡韬的依恋开始大减,而她的舞伴柳方圆却像一块磁铁似的牢牢吸引着她。起初仅仅是为了发泄,发泄一种伤心和落寞,交往下去,不知不觉中竟成了真正的“蓝颜知己”。她觉得柳方圆的魅力恰恰是既有大丈夫气概又懂得迂回避让,交往中一点也不让她难堪,她感到这是一个性情中人。她的理智在柳方圆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一个多月的一起排练、演出以及交谈,柳方圆时时处处都是那样与众不同。他不仅是一位优秀的舞伴,更是一位超凡脱俗的男人,都五十出头的人了,还满脸泛着红光,处处知道体谅她、宽慰她。柳方圆出手阔绰,随便招呼人都用中华烟,自己向来都是抽正宗的万宝路。他驾驶的车是让人羡慕的宝马,但从他身上却看不出有什么傲气,与人谈话总显得谦和洒脱,从不显山露水。

其实,柳方圆留给郝唯珺的最初印象更像个暴发户,其他方面,她并没有多想,也从不过问,因为这些都和她毫不相干。她只觉得他的舞跳得很棒,和他在一起排练是一种轻松愉快的享受。

随着两人接触机会的增多,郝唯珺逐渐改变了看法。尤其那次她在排练场上突然晕倒,是他把她背下楼,送到医院,挂上吊针。当她渐渐苏醒过来之后,看到的第一束玫瑰花也是他送的。这使郝唯珺对柳方圆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他不仅风趣幽默,还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人。后来,当了解到他姐姐在美国是个大老板,自己也是一家中外合资的房地产公司的老总时,他在她心目中就变成一座巍峨的大山了。

当两人神采奕奕站在领奖台上,捧走全市国标舞比赛冠军的奖杯时,两人的关系也随之发生了质的变化。她完全忘却了自己是一个有家庭、有丈夫、有女儿的人了。“我这不是在重新恋爱吗?”她暗想,“我有了爱情!我,一个已婚的女人,会钟情于另一个男人?”

这段时间,她被内心的矛盾所困惑,当她走近柳方圆时,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顾罡韬;她在听着柳方圆说话时,另一只耳朵里竟会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嗡嗡作响。她的灵魂仿佛被两个男人分割了。这种感觉一直折磨着她,使她感到惊恐。然而过了一会儿,她又安慰自己:“难道柳方圆的出现是必然的?他能为我的后半生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能为我抹去心灵上的阴影?”

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柳方圆轻轻握着郝唯珺那双纤细的小手,听着茂密的树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和远处兴庆湖边传来的萨克斯的声音,他的脸上充满温情。

柳方圆在她手上印满了热辣辣的吻,她无法拒绝这种幸福的感觉。

突然,一个可怕的字眼出现在她面前:背叛。凡是能加在“第三者”这个概念上的种种想法,纷纷涌进她的头脑。这些念头力图玷污她为自己描绘的那幅温柔、圣洁、高雅的美景。而这幅美景,她是以柳方圆爱她来描绘的。同时,她看到自己将要成为一个遭人唾弃的女人。

这是个可怕的时刻,她的灵魂飘荡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域去了。刚才,她还在感受那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而此刻却又一下子坠入了痛苦的深渊。她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痛苦。有一瞬间,她想到去找丈夫沟通,说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唯有如此她才能让自己的自责得到缓解。转眼她又想起跳舞时认识的一位单身大姐告诫她的话:妻子向丈夫袒露心底秘密,无疑是自取其辱。

其实,郝唯珺对柳方圆的理解太肤浅了。柳方圆早就是吃喝玩乐大军中的一路诸侯。了解他底细的人都知道,姐姐每年都要寄一大笔钱给他,一是怕自己的女儿受苦,二是鼓励他干一番事业。特殊的经历铸就了柳方圆色彩纷呈的人生。他下过乡,当过工人,他凭着艺术天赋,曾经夹着把提琴浪迹全国。他虽有机敏超人的智力和应变能力,却没有用在恰当的地方。

随着感情的深入,郝唯珺开始正视他们关系最终的走势了。现实地考虑,柳方圆年龄虽比顾罡韬大一些,可在他身上有着顾罡韬难以企及的地方,尤其是他浓郁的艺术家气质和绅士风度,更重要的是,他比顾罡韬更在乎自己、爱自己。

郝唯珺将棕色的长发盘在头上,又在上面点缀上菱形的人造水晶。这是时下最流行的一款发型,是柳方圆特意带她到钟少白造型室设计的。这是一家刚刚在西安落户的新店,由香港专业美容美发师主理,在西安是许多年轻女孩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但她却是这里的常客,这让她在感激柳方圆的同时,在心里也感到自己的落伍。

柳方圆开着车,郝唯珺坐在旁边,他们轻松地聊着。

“唯珺,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姐姐就要回来了!”

柳方圆发现她正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她的目光很复杂。

郝唯珺问:“你姐姐在美国发展的挺好吧?”

“那当然了,她是我的大财神!”

看他说这话时失态的样子,郝唯珺心里生出一串问号来:“难道这就是想念姐姐的心声吗?如果姐姐两手空空而回,他还会这样激动吗?他到底是……”

柳方圆没有察觉郝唯珺的表情变化,继续春风得意地开着车,到一个十字路口时遇到了红灯。

“舅舅!”

柳方圆将头伸出车窗外,柳茗跑了过来,看到车内坐着一位女性,便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他妈妈到达机场的时间后就离去了。她觉得舅舅真够可以的,又换了一个女朋友。同时,她觉得那个女人还蛮有气质的。

郝唯珺却感觉不自在极了。她突然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回家了。她非常固执地要下车自己走,弄得柳方圆不知究竟是为何,只好由着她的性子。

其实从郝唯珺尴尬地离开汽车的那一刻,她已下决心要和柳方圆断绝关系。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里,像从噩梦中醒来似的,脸上笼罩着惶恐不安的神情。她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她和顾罡韬的结婚照,心里纷乱如麻,良心的自责填充了她的心。多少念头曾在郝唯珺脑海里浮云似的飘过,理智需要她把顾罡韬忘记,可感情却又顽固地把顾罡韬拖回到她身边来。她怎么可能在突然之间,把顾罡韬从她生活中拽出来呢?

郝唯珺啜泣着将头埋在床上,泪水泉涌般从她的指缝间溢出来,滚落到洁净的床单上,她都毫无察觉。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她从浑浑噩噩中解救出来。天已经黑了,屋里一片沉寂,她的第一感觉是柳方圆打来的,她本想使自己冷静一下,不想去接电话,也不想作任何解释。因为柳方圆留给她的美好印象,被他那一句不经意的话已经弄得面目全非了。

没过几分钟,电话铃再一次响起。她走到电话跟前,心想如果是他,就三言两语打发了事……然而,她听到的却是妈妈的声音:“珺珺呀!你忙啥呢,怎么连妈妈的电话都顾不上接呀?”

“妈,我刚进屋,您别生气呀!”

“珺珺呀,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哥哥来信了,说是为你们一家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只待办理签证了。”

“呀!太棒了!”郝唯珺心里咚咚直跳,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之前的一切坏心情都烟消云散了,“妈妈,谢谢您给我生了个好哥哥,我爱你们!”

她放下电话,回过身,伸开了手臂,似乎想拥抱这整个房间,这整个世界。她美妙地旋转了一圈,眼前渐次出现一幅幅优美的画面。她情不自禁走到心爱的钢琴前,向后拢了拢头发,掀起琴盖,皎洁的月光从窗口流入,洒落在她身上和钢琴键盘上。郝唯珺为如此清幽的景况所感染,乐思泉涌,在键盘上即兴奏出《月光奏鸣曲》。开始时,琴音恬美幽静如明月冉冉升上天幕。将银光洒向田野山川,接着,曲调变得轻快活泼,好像淘气的精灵在月光里嬉戏,最后,乐曲向着辽阔的海洋奔涌呼啸而去。

这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如果不是理智告诉她天太晚会影响邻居休息,她一定会无休止地弹到天亮。她合上琴盖,冲完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此刻,她脑海里出现最多的还是顾罡韬,她开始认真思考她和他的关系。难道十几年的缘分就这样结束了?想来想去她还是打算做最后一次努力。她想明天如果把这个改变他们一家命运的好消息告诉他,他不会不考虑吧!在她的眼里,无论他的脾气多么执拗,行为多么荒唐,在他身上总还有许多闪光的地方。他是一个有想法,敢作敢为的男人,无论和他走到哪里,总会有安全感。

认真想想,当她披着婚纱与他并肩而立的时候,她像是拥有了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他们第一次忘乎所以、亲密接触的时候,她凝望着刚刚经历过疼痛留在床单上的血迹,心中多么激动和自豪,她将完整无缺的自己奉献给了从此都将称作爱人的他。不仅如此,即使缠绵厮守之后,她仍然不舍得和他分开,更不想隔衣而眠。她细滑的脖颈枕在他的胳膊上,双腿被他紧紧地、力量恰好地夹持在两腿间。她的脸始终不离开他热乎乎的胸脯,而他的另一只手也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腰身。就这样,在黑暗中,他们心里明亮地彼此映照。

时过境迁,一切都沉没了,尽管她现在抓住的这个人似乎给了她一种新生活,给了她一点精神和朝气,但作为交换条件,她不得不远离曾经的生活,不再爱她所爱过的人,她真是难以接受。连日来的挣扎告诉她,放弃现在比放弃过去轻松、容易。

顾罡韬也是一个恋家的人,他从不厌烦生活中的各种情趣。记得有一天,她一走进家门,看见餐桌上摆着的不是饭菜,却是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他喜滋滋地告诉她:这可是驱邪扶正的尚方宝剑。她不知该说什么。他爱不释手地握着它,像剑客似的挥舞着它,末了还把它挂在了墙壁上,说是一见到它就会来精神。又有一天他休假在家,靠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灵感大发,说自己想写些什么,而到了书桌边没坐一会儿,又会摇头叹气地说,屋子收拾得太整齐、太干净,带走了自己的灵感。于是他会在不长的时间内将脱下来的袜子、烟头、水果核、纸团统统扔在自己周围的地上。她过来准备清理,他却振振有词:“千万别清理,破坏掉这个场景,我就没灵感了!”

他的花样层出不穷。某一天,他会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今天买了两件珍品,你下班快回家。”待她进门,他急不可耐地拉着她走进卧室,让她失声叫了起来:“天哪,你从哪弄来这头狮子?你怎么把这半个人高的女人放在床头柜上?”

他乐了:“这就是我今天特地置办的两件宝物。看看这狮子,多雄壮,放在这儿会镇鬼神的,保佑你天天睡得安稳。这铜像你当是谁呀,这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有她在屋里,不知要带来多少福音呢!”

狮子王和观世音落定不几日,一天,她在厨房准备晚饭,门外传来敲门声。郝唯珺知道他回来了,赶紧开开门。

“慢点,慢点!我买了几个盆景!”他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吩咐着,“这两盆放阳台,这盆开花的放客厅,结了金果的放卧室,这盆叶子最饱最阔的放进书房,可以多给我些灵感。”

有一天顾罡韬坐在窗前,看着对面楼上一户人家,若有所思,就唤郝唯珺过来。她问他又有什么新发现,他说:“你看那个厨房外流满了黑油渍的人家,一定是非常幸福的一家!”

“为什么?”

“有厨房外的黑油渍为证。你看满大楼有几家像这样的?只有一日三餐做饭的人家才会有此迹象。换言之,也只有互敬互爱的人家才会顿顿做饭烧菜。这可比在大酒店吃山珍海味香得多。夫妻间不心心相印能这样吗?”

“有道理。我们不也很恩爱么,你不也特别会做好吃的菜么?这样吧,我们以后也顿顿来个夫妻双双把饭做,让厨房外流更多、更厚的黑油渍,也让更多的人来羡慕我们,咋样?”郝唯珺半是赞同半是挖苦地说。

“我们是充满个性化的恩爱,不注重生活琐事,更注重实质。”

“嗨!怕顿顿让你下厨了吧?狡猾的家伙,马列主义只针对我和别人,你是从有理村出来的?哼,不跟你贫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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