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夜猫儿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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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都梁“背尸汉”都是双重职业者,他们在替死人入殓的同时,背地里无一例外皆从事盗墓勾当。

盗墓分为“干货”和“湿货”两大类。

所谓“干货”,即盗掘古墓。盗“干货”风险极大,古墓因年代久远,难以发现,即便发现了,这类墓葬掩埋极深,挖掘起来工程浩大,非得团队不可。特别是都梁境内的古墓上了规格的多以磁灰糯米搅拌桐油为保护层。这类特色材料粘性强,其坚固程度胜过现代的混凝土,多数盗墓者对这道屏障无计可施,被挡在了墓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盗墓团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即便打开了墓室,也难保每冢古墓在漫长的岁月中没有被前辈同仁掘过……事实上,大多数古墓都是数度被盗,因此在业界流传一句话——古墓十室九空。但是,风险与利润从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弟,盗墓者中真正发了财的,都是因为古墓而一夜暴富。

再说盗墓行业的“湿货”俗称“剥鬼皮”。顾名思义,不再赘述。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盗墓行业也不例外,“谁入殓谁主盗”,这就是行规,如此一来,“湿货”就不存在风险。死者是他亲手入殓,有多少随葬物品,他心中一清二楚,虽发不了财,养家糊口足矣。

但任何事物都非绝对,盗萧轩亭的墓就是一个例外。

萧轩亭是举人出身,与曾国藩私交甚密,其长子萧子儒是晚清进士,官至云南大理知府……改朝换代之际,又仗着与蔡锷的同乡之谊,他摇身一变,成了中华民国云南财政厅长;其次子萧子玉在哥哥的荫护下也当了警察局长。老天爷是不公平的,唯一公平之处,是富人、穷人都难逃一死。早在萧轩亭还活着的时候,都梁的背尸汉们就在茶余饭后议论萧轩亭何时死,有多少陪葬。几乎每一个背尸汉都希望能为他入殓。为此,他们时不时去柳山路溜达。曾经,萧轩亭几次差点一命呜呼,这让背尸汉们紧张异常,一个个如临大敌——但最后都是空忙一场。慢慢地,背尸汉们变得麻木了,就在他们毫无预料的情况下,萧轩亭突然去世,这肥差竟然落到了朱子湘手里。这事在圈子里传开,多数人只有羡慕、眼红的份,唯有王辛卒在羡慕过后有某种欲望,他私下里与劳顺民商量,要赶在朱子湘前面把萧轩亭的墓盗了。劳顺民先是不同意,怕坏了行规,后禁不住王辛卒的一番软硬兼施,也动了心。

劳顺民动心的原因除了受钱财诱惑,另外还有好奇心。因为圈内盛传朱子湘有“绝活”,绝活之一就是他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得知哪冢坟里有“宝”、哪冢坟什么也没有。朱子湘是盗墓高手,据称,他拥有一个仪表之类的东西,这仪表十分神奇,只需把一根铁条扦入坟墓深处,然后将仪表置于铁条顶端,如墓中有金银一类的财物,仪表会发光,没有就不会发光。

为了掌握萧轩亭的下葬日期,王辛卒、劳顺民整天守在柳山路。萧家是都梁望族,丧期内大摆流水宴——也就是说,只要愿意来灵前给萧轩亭下跪叩头,无论亲疏,都可以坐下来吃饭。

王辛卒从负责做道场的了空和尚处打听到,萧轩亭要在家里停二十一天才能出殡,下葬地点在北郊三里外的猫儿山。

出殡的那天,都梁城万人空巷,送葬的、看热闹的,人山人海,煞是热闹。王辛卒和劳顺民混在送葬队伍一直到了猫儿山。俩人发现萧轩亭的墓坑不是太深,不到八尺,规格属中等以上。同时也有人放出风声,萧老爷生前留下遗嘱,希望后辈“厚养薄葬”,不要任何陪葬物品。王辛卒心里明白,这些话都是萧家人放出来的,包括有意浅埋,目的就是想说明棺材里没有财物。

萧家此举对门外汉来说也许管用,但对王辛卒之流来说,无异于“此地无银”。

为了防止朱子湘提前来到坟山,天一黑王辛卒和劳顺民就潜伏在萧轩亭坟墓附近,还特意扎了个稻草人立在坟包上。深夜,王辛卒、劳顺民果然发现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向猫儿山走来,到了离萧轩亭坟墓不远卧倒在地上……他俩显然是被坟包上的稻草人吓坏了。

王辛卒知道这一高一矮就是朱子湘和谭小苦,他们苦等一阵坟包上的“人”并没有离去的意思,就只好放弃……朱子湘师徒一走,王辛卒、劳顺民就拿出工具从坟墓的后面开始挖掘——这样做二人是经过一番商量的,盗掘“湿货”正常的手法是从墓碑下面入手,他们反其道而行之,从墓尾入手目的就是要戏弄朱子湘——你不是有“绝活”吗?有“绝活”你就应该提前知道这是一冢空墓。

盗墓行当在都梁延续了数百年,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盗洞都不大,只有三尺见方,这样既省了工程量,盗过后也容易恢复原貌。其实都梁所有稍有家财的墓主几乎无一例外被盗过,但他们的后代都浑然不觉,往往来年清明上坟,那里早已经草长莺飞看不出任何破绽来了。

挖掘开始了,王辛卒与劳顺民说好二人轮着上阵,挖到四尺深的时候,越往深处挖难度就越大,王辛卒玩起了狡诈,说他的脚扭伤了,这样他留在地面负责吊土。

劳顺民辛苦干了三个时辰,盗洞挖好了,这时候王辛卒的脚也不疼了,他麻利地溜下坑内,手执蜡烛照着劳顺民把棺材挡板锯开,再用斧头背不轻不重敲打——挡板脱离了棺体,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棺洞,一股树香味飘然而出……这时候,两人反而更加紧张,既想尽快把棺内的尸体拽出来,又害怕里面没有多少陪葬品……王辛卒把蜡烛交给劳顺民,他犹豫了好一阵,才把一只手伸入棺内——很快他就摸着了萧轩亭的两只脚……劳顺民见王辛卒迟迟没有拽拉尸体,忍不住问道:“要帮忙吗?”

王辛卒摇摇头,说:“不用,这老头身上没一点肉,不沉。”王辛卒说着一咬牙——尸体就拽了出来……劳顺民手执蜡烛照看,发现老爷子睡得很安详,“极乐帽”上别着一枚闪光的金徽,衣服穿得很厚……王辛卒一扫刚才的斯文样子,发疯一般解开萧轩亭的一层层外衣,直至发现那件昂贵的貂毛内衣穿在身体上,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说道:“还好,今晚没有白干。”

这一次的收获比王辛卒预料的还要乐观,除了那件貂毛内衣,还有一对蓝田玉镯、一个碧如意、两枚金戒指、一枚金帽徽和大批银器……王辛卒十分贪婪,他把萧轩亭剥得一丝不挂,除了留下尸体,棺内的一切物品全部卷走……王辛卒的家住在半边街17号,他回到家中的时候,雄鸡已唱三遍——天快亮了。他和劳顺民倒在凉席上囫囵睡了个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王辛卒、劳顺民从床上爬起来去镇南阁都梁酒家要了一个包房,一边吃饭一边商量如何处理赃物的问题。王辛卒提议除了貂毛内衣,其余诸物都可以出手,他的理由是貂毛内衣要到冬天才卖得起价,而现在是夏天,贱卖了可惜。劳顺民害怕东西在王辛卒手中不安全,坚持要全部出手,一件不留。二人争来争去,最后王辛卒同意去问问价,如果价格合适也同意出手。

都梁北门闸有一个寄卖行,是蒋兴和的产业,交给妻弟殷楚云管理,殷楚云专与土匪、盗贼打交道,盗墓贼的赃物也都落在他的寄卖行,这些事蒋兴和表面上都不过问。

因为赃物太多,带到寄卖行去目标太容易暴露,二人去到北门闸把殷楚云接到半边街看货议价,谈成后等到天黑再把赃物送到寄卖行去。

殷楚云看了货,按寄卖行的价格,把除了貂毛内衣以外的货物折旧估价为一千大洋,再按“四六开”行规,王辛卒、劳顺民可各得三百大洋。对于这个价格,王辛卒、劳顺民都无异议,很快成交。随后,殷楚云把貂毛内衣也估价一千大洋,但他提出,眼下是热天,要到冬天才能出手,寄卖行垫付的钱要很长时间才可以收回,因此,“四六”应倒过来——寄卖行得六,王辛卒、劳顺民占四。劳顺民表示同意,王辛卒却不赞同,最后殷楚云说:“我看最好还是你先保存几个月,若无破损,到冬天我再按行情收购。”

殷楚云开了口,劳顺民也就无话可说。殷楚云当即付了一百大洋的定金,天黑之后,王辛卒、劳顺民把赃物藏在两担箩筐里送到北门匣,交接后,殷楚云付清了全部余款。

返回的途中,二人看到朱子湘领着谭小苦去了北郊猫儿山方向,都忍不住暗暗发笑。

再说朱子湘辛苦一个通宵盗了一冢空墓,内心的气愤自不必说,他知道这墓昨晚已经有人盗过了,并且猜出了这个触犯行规的人是谁。

墓碑前的土没有动,那么盗洞肯定在墓尾!朱子湘把长柄铁铲朝深处猛捅——棺材尾端果然没有了挡板!

谭小苦很聪明,说:“师父,这墓肯定是昨晚盗的,他们还扎了稻草人在坟头吓唬我们。”

朱子湘点头说:“你说得对,正是这样。”

谭小苦说:“人家先下手为强,我们自认倒霉算了。”

朱子湘摇头:“不行,我们自认倒霉事小,坏了规矩事大,不论是谁干的,一定要讨个说法。”

谭小苦说:“可是都梁这么大,你知道是谁干的呢?”

朱子湘很有把握地说:“这个不难,我会有办法找到他的,小苦,时候不早了,我们先把洞口填好。”

师徒齐心协力,把盗洞恢复了原样,还剩下一部分土无处消耗,就抛撒到其他坟上。

干完这些,天尚未亮,师徒二人都累坏了,就背靠着墓碑小憩。朱子湘抽完一袋烟,回过头来端详着高大无比的墓碑问道:“小苦,你识字吗?”

谭小苦说:“认得,师父你呢?”

朱子湘狡黠地笑笑,说:“我认得不多,这碑上写的啥?”

谭小苦借着星光认了一会儿,念道:“故父显?萧公轩亭之墓,孝男萧子儒、萧子玉,孝孙萧鹏、萧鸿,中华民国十七年六月初六立。”

朱子湘笑了笑说:“没错,他的儿子、孙子都叫那名字,还有别的文字吗?”

谭小苦仔细认了一回,说:“有的,最上头有四个字,是‘万古佳城’,最下端也有四个字是‘亥山巳向’。”

朱子湘冷笑道:“还万古佳城呢,半天不到就变成废墟了!小苦你记住师父的话,将来你若有出头之日,千万别学萧轩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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