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唯你情怀如昨(1 / 2)

加入书签

莫向晚忽然就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死刑犯人突然听说皇帝大赦天下被放了出来。

莫北这个人,也有她想不到的地方。她千防万防,如今看来,一切不过是度了君子之腹。他不推卸不逃避不进逼。这是他传达给她的讯息。

莫向晚回到自己家里,莫非已经穿戴好了,整整齐齐背着书包正穿鞋。

莫非是个好脾气的孩子,就算有不听她话的时刻,最后总也妥协。

这也许是一份遗传。

莫北的车照旧停在楼下等着他们母子。莫向晚下楼后,看到坐在驾驶座手里拿着财经报阅读的莫北,首次有了不好意思的自觉。

他见他们下来了,示意他们上车。

有小朋友跑过来叫莫非,是莫非的好朋友于雷。于雷看到莫北,张大眼睛认了一会,对莫非说:“莫非,你被受害人盯上了啊?”

莫非“啧”了一声,大声讲了一句话,登时让莫向晚脸上火烧火燎。他说:“你不要瞎讲,这是我妈妈的男朋友。”

于雷“啊”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两个大人。两个大人都尴尬的不得了,如果是成年人还好解释,但是对方是小孩子,还能解释什么?

于雷紧接着问莫非,“那你不是要有爸爸了?”

莫非大约意识到自己口快了,心虚地望一眼自己的妈妈,没答。于雷拍拍莫非的肩膀,一脸羡慕地自问自答:“这个叔叔人老好的,总归比我爸爸好,不会打你屁股的。”

于是莫北就同小朋友们搭腔了,“你们再聊下去,老师要罚你们立壁角了。快点上来。”

大男人在小男孩面前到底有点威信,两个小孩立刻闭嘴,乖乖上车,把驾驶副座的位置留给了莫向晚。

这一路上还好有小朋友们的叽叽喳喳,于雷大约是参加了市里什么活动的独唱竞选,表现很好,有被挑中参加一个大型演出的机会,故此十分得意。莫非为好友高兴,想了很多办法要让好朋友在最后的面试里脱颖而出。

把孩子送到学校后,莫北对莫向晚说:“莫非是个肚量很大的小孩。”

莫向晚微微一笑:“大约是遗传的。”

这也算变相在夸他,她的肚量也是很大的。气氛友好而和谐,莫北也不便再提自己的计划。

他还是把她送到地铁站,临末提醒她一句:“以后晚上要早点睡。”

莫向晚是进了地铁,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照例是青皮蛋挂眼睛下面。这一把年纪万万不可再熬夜了,第二天身体立即还以颜色。

她到了公司,正好碰见朱迪晨和前台在谈什么美容院效果顶好。她就问多几句,朱迪晨很是热心,讲:“我有相熟的美容师,手法一级,去黑眼圈有一套的。你这样整天劳筋动骨的,最好再做一个精油开背。”她还办了卡,也热心出借给了莫向晚。

莫向晚给朱迪晨介绍的美容师打一个电话,和对方约好时间。回头路过排练室,里面有人在排练,是齐思甜在背台词。

她在说这样一句台词:“你全身都是硬骨头,不肯去找庇荫,这样赤条条地在大太阳底下搏斗,值也不值?”

或许是她新接拍历史剧里的台词,但在莫向晚听来,心头一恸。

值也不值?她孤然站在此间,能够站的牢,或许就是值。现代女性,谁个又不是赤条条在大太阳底下搏斗?

莫向晚站好,给自己一个看不见的微笑。

齐思甜看见门口的莫向晚,打一个招呼,莫向晚问她:“怎么今朝来这里?”

她答:“晚上有一个PARTY,邹楠通知的。”

莫向晚皱眉,经由邹楠通知的事情,她竟然不知道。

她走到邹楠的格子间,见她刚打完电话,便问:“思甜晚上有PARTY?”

邹楠赶忙站起来,解释道:“于总一大早进来,看到我就说晚上有个小型时尚秀,挺紧急的,要思甜和湘湘一起去。”她汇报完,又通知,“于总还说十一点在大会议室有个紧急会议。”

莫向晚一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在这间隙,她七手八脚接了好几个电话,又处理掉几桩着急应付的事务。

这一次于江开会,召齐各大部门头头,甚至还有一向同业务不相干的人事总监张彬。因为天上砸下来一个大馅饼,于江拿到了市艺术节的开幕仪式承办权。这不仅仅是意外之喜,简直是扬眉吐气,一扫先前被梅范范惹出的是非的晦气。

故此,莫向晚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把可调拨的艺人列一遍,看一看如何将自家艺人安排至最佳位置。

宋谦的策划方案中,需要一个孩子领唱做收尾。“奇丽”并没有儿童艺人,宋谦建议:“市少年宫有个比赛正在选拔好苗子,我们可以去借人。”

这也是一个好主意,莫向晚便着手联系,不过还是争取在这一天能早一些下班,去美容院给自己做一个整顿。

朱迪晨介绍的美容院果真不错,整间SPA馆开在金融大厦内,占足整三层。但朱迪晨的卡可以打三折,而且美容师是拿过相关奖项。

莫向晚到的时候,她前一个客人尚未做完护理,已又有三个客人在等候。莫向晚看一看时间,她想她或许应该在周末的时候再来。正准备打道回府时,手机响了起来,竟是莫北打来的。

他何时得来她的手机号码?

莫向晚还没仔细思忖,那头的莫北用商量的口吻问:“我想今天带莫非去玩卡宾车,上一回我答应他测验拿到双百就带他去的。刚才非非给我电话,说成绩下来了。”

看来她的手机号码是莫非告诉他的。这孩子自认识莫北以来,的确相当黏着他,这令莫向晚顿生一丝失落。莫非拿了双百,第一个电话是给莫北的。儿子心里的那一丝缺缝,她始终无能为力。

但莫向晚没有想太久,她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莫北也许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简单就答应下来,又加一句话:“我会督促他做好作业,九点之前一定送他回家。”

莫向晚答他:“好。”

这是莫北头一回发现莫向晚其实是一个动静爽利,相当豁达的女人。他衷心说:“谢谢。”

挂好电话,莫向晚想,今天的时间是天上掉下来的,她可以安心在这里等待了。她从SPA馆里备的书报架上拿出一本杂志,里头正好有自家艺人的专访。她逐行细看,又钻到工作里头。这样时间过的飞快,等看完全本杂志,差不多就轮到了她。

莫向晚揉揉脖子,想,也许真的要做一个精油开背。经年累月的专注工作学习和照顾儿子,她根本没有空关注自己的身体。

想一想,她放下手里的杂志。又想,因为莫非是有了莫北的照顾,她才这么放心吗?这么想让她有些微恐慌。莫向晚把杂志放好,准备等待美容师的接待。

这时刻,前台有人小声争了起来,美容小姐正作调解。

一个约莫六十岁左右的太太正同美容小姐讲:“是我先来预约的,怎么可以有人胡乱插队?”

她身边正同她争论的女人在讲:“我们时间很赶,阿姨,你又不忙,暂且让一让,就当学雷锋。”

美容小姐两头为难,看来都是她的常客。

那太太说:“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在哪里就要守一个规则,没有规则,哪里成方圆?”

“阿姨,请你帮帮忙,我们的时间耽误不起。”

这话已是相当无理而且霸道了,莫向晚认出这个人。这个女人戴着墨镜,一身紧身的吊带,蜜色的皮肤,浑身都有诱人的香气。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戏未出人先红的梅范范。

向晚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同梅范范理论的太太不是一个会吵架的人,只气的面孔板得紧紧的。莫向晚看不得年纪大的人被欺负,她且上前一步,向梅范范打一个招呼。

梅范范冷不丁在此处看到了她,既惊讶又带着几分慌张,不过片刻就冷静下来了,笑着讲:“晚晚,好久不见。”

莫向晚也笑:“最近好不好?”

梅范范用手当扇子扇一扇:“忙得很,你看,做一个美容都要争分夺秒。”

她身边的太太“哼”一声,于是莫向晚就同这位太太说:“阿姨,你们双方都赶时间,不好耽误,如果你不介意换一个美容师的话,要不你试一试另外一位?我这里快要轮到了,可以同你换一换。”

梅范范闻言自然高兴,不用同人再争时间,莫向晚言辞之间还给了她不小的面子。这位太太见有陌生人出来礼让,先是愣一愣,然后又说:“多谢你的好意,我确实不缺这点时间。如果这位小姐果真忙,我就让给你好了,无所谓的。只是这样插队到底应该不应该?”

梅范范直要叫,被莫向晚使一个眼色阻止了。她是什么身份?万一传出去,又是被人曝料的素材。

那太太对莫向晚讲:“我们老年人时间多,不同你们年轻孩子抢,还是你先去吧,我可以等这位小姐做好了再说。”

这倒让莫向晚不好意思了。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先叫了一声“范范”,梅范范转头笑着对那女人说:“时间刚好,你先来吧。”语气甚是恭敬。

女人走近些来,看到了那太太,竟然马上迎过来打招呼:“莫婶婶,这么巧?”

莫向晚看得一怔,心中一怵,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在这里遇到了祝贺。

祝贺最后才看到莫向晚,展开一朵坦然笑靥,招呼:“向晚,你也在?今朝额骨头高,碰到的都是熟人。”

莫向晚安定下自己的心,礼貌地点一个头:“于太太,你好。”

于江太太祝贺,穿一身看不出是什么名牌的无袖丝绸长裙,比梅范范一身露胸又露大腿的名牌衫要矜贵得体。人也很矜贵,笑容适可,眉头眼额的颜色一点都不显。她都没有问什么,看这边几个女人和美容小姐的光景,就能猜出一和二。

她用吩咐口气对梅范范讲:“我们稍微等一歇不碍事的。”又对那位太太讲,“莫婶婶,真不好意思叫你见笑了,因为今晚要赶九点的飞机去威尼斯,我这位小姐妹着急了一点,请你多包涵。”

那位莫太太听了,脸色不管怎样也得放下几分。祝贺是谦虚恭谨的,对长辈的口吻是诚恳的。莫向晚看在眼内,这梅范范同祝贺,是鸡和凤凰的差别。

但近朱者赤,梅范范跟着就调节了神情和姿态,对那太太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急了,明天就要赶到电影节上头和导演碰面,今晚这个班机是不好耽误的。”

莫太太摇摇手,看来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她讲:“你们既然着急,就你们先去吧!”

祝贺说:“这不好意思的。”

还是这间美容院的客户主管最后出来打了一个圆场,都是她认得的老客户,她给逐一安排了美容师接待。

祝贺又同莫向晚寒暄几句:“这两天又要忙了吧?不过也别老围着工作转,女人是要保养保养的。”

这位于太太,同人说话总是用这么一副温情关怀面孔,没有架子,但也不远不近,教人可如沐春风。这也是一等一的本事。

莫向晚简短回答了几句,也是不同她多讲的。距离到底还是有的,她没有义务同老板的家人过分亲近和逢迎。

那位姓莫的老太太,刚才受到莫向晚的援助,一直不得机会感谢,在这间隙,朝她笑一笑,目光慈霭,莫向晚也回报颔首一笑。

她们分别去美容室时,梅范范特地留后了几步,在莫向晚耳朵边上讲了一句话,“晚晚,这个于太太是通天本领的女人,你觉得哪能?是不是比于老板更胜一筹?”

这句话等闲是太过嚣张了。莫向晚有些惊讶,但一想,此间美容院经由朱迪晨介绍,那也必是这行里的熟人常光顾的,祝贺能和梅范范跑来此间做友好姐妹,根本不怕被人发现。

她这样光明正大,从容不迫。人前人后,哪里不是一等一?这一副姿态,管弦已是比之不上了。于江等同被扼住喉咙,大棒同萝卜,都在这个女人的谈笑之间。

莫向晚越想越是冷汗涔涔,细思恐极。她甩甩头,决定还是将今日情景抛诸脑后。她跟着美容师走进一间美容室,里头尚有两位太太正在一边做着指压一边闲聊。

莫向晚同美容师沟通用什么精油护理时,其中一位太太讲:“我才不去管我家里那位,他经年累月的劳累,家用不曾少给,玩个把女明星又算什么?这一笔花费不过就是去北欧滑一个雪。”

另一位说:“是呢,这也是娱乐把戏。包一个长期的,不过一个月花费三四万,一年三十来万让自己身心舒坦,赛过我等做指压。有些人提供的还是免费服务呢,那就更划算了。”

两人的语气娴雅,但是让莫向晚不舒服地耸了耸肩膀。好在她们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在莫向晚躺下来时,二人起身离开,这间房间内总算安静。

美容师冰凉的手指抚到莫向晚的肩胛之上,摁了两下,告诉她:“有点硬,经络不通呢!”

莫向晚叹气:“每天工作十小时,忙得手足并用,竟然还会经络不通,身体真不给人面子。”

美容师笑起来:“因为压力大,身体才会警告你。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的,你瞧刚才两位,多想的通?”

吓!美容师也是八卦本能,不过一句带过,还是把话题扯回按摩的本身。她们也有她们适可而止的职业道德。

莫向晚也适可而止地不再多念及刚才的人和事。随着美容师指上力度加强,她缓缓放松。

今天真是很奇怪,她没有及时回家,却对莫非并没有那么牵肠挂肚。他有一个可靠的人照料着,她的心理负担原来是会减轻的。她甚至觉得今晨的决定不错,让莫非多得一份货真价实的疼爱,有何不可?

这一晚莫向晚实实在在放松了,待做完眼部护理,已是晚上九点。她在美容院门口又遇到那位莫太太,她叫她:“小姑娘,真巧。”

这句招呼吓莫向晚一跳,除了管弦,没有人会这样称呼她。她悚然一惊,才晓得心里到底还在担忧着管弦。

她也同莫太太打招呼说:“莫太太,您好。”

莫太太笑:“你记性倒是蛮好的,人也是蛮好的。”

她说完,来了一辆出租车,莫向晚拦了下来,替莫太太开了车门。莫太太看到她这样礼貌体贴,更是展开了颜,说:“今天是要好好谢谢你的。”

莫向晚讲:“莫太太,你太客气了,我没有做什么的。”

莫太太问:“那两个是你的熟人?”

莫向晚不太想同陌生的人谈自己的私事,只轻轻点头了事。莫太太看出她的意思,心里却想的是,这个小姑娘待人接物极有分寸,冷面孔热心肠,倒是很难得。她还想问多一些问题,但此地不太合适,对方也未必愿意,就把这突如其来的心思给埋了,钻进车子里同好心的小姑娘道别。

莫向晚送走这位莫太太,才又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家里就见莫北坐在她的写字台旁看文件。莫向晚看一眼挂钟,才九点半,无来由心头稍稍一宽。

莫北见莫向晚回来了,把手里的文件合上,夹在胳肢窝下头准备同莫向晚交接班离开。

临走前,他对莫向晚说:“非非睡觉了。我帮他洗了一个澡,晚饭也吃好了。他的测验卷不需要订正,你看一下签个名。”

他交代得很仔细,莫向晚听了也就轻轻“嗯”一声。

他做的这样好,把莫非照顾得这样好,且还没有逾越到她的权力上头。他还问她:“晚饭吃过没有?”

莫向晚被这样一问,才晓得饿了,但是她不会说出来,非要讲:“吃过了。”

莫北说:“那就好,我烧了饭,买了点熟菜放在冰箱里。如果你们晚上饿了,可以烧泡饭垫饥。”

莫向晚才要条件反射一样点头,莫北又讲:“你是应该多打理一下自己,这样状态好多了。”

原来他都看出来了,莫向晚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讲:“好了,我晓得。”

莫北离开以后,莫向晚在卫生间里扭亮灯。镜子里反射的自己,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仿佛年轻好几岁,难怪莫太太要叫她“小姑娘”。莫向晚看住镜子里自己神采奕奕的双眼,她笑着说:“这样也不错。”

人一旦减少些许压力,身体机能会像加油的机器,运转良好。“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美容师的大俗话无错。

莫向晚又再次肯定自己的英明决定,至少莫北如今可教她放松。

真正放松以后,晚上也不再做梦了。莫向晚想,大约是休息得好。

自从莫北揽走莫非的早晚接送和早晚饭的问题,她的空闲时间确实多出一截来,不但课余的自学考的作业可以做得比较好,连家务也少做了不少。原来有人搭一把手,确实能够减轻负担。

莫非跟莫北益加熟络,下课以后从崔妈妈家转移到了莫北家。莫北家里的两三位常客都认得了莫非,大胡子男人还带过KFC全家桶给莫非。

莫北认为不健康,坚持不给莫非享用,最后由几个大人干掉。

莫非回到家里,像只小麻雀一样叨叨地把话说给莫向晚听,谈起莫北,一脸向往,小心问母亲:“妈妈,你可不可以跟四眼叔叔谈朋友啊?他很好的,崔妈妈都讲他人老好的。”

莫向晚听不下去,一本正经教训:“小朋友不要瞎三话四。”

最近莫北一直接送他们母子,同莫向晚一直交好的崔妈妈都特别关注到了。有一回她拉住莫向晚,说:“403小莫对非非特别好。”

莫向晚讲:“他人好,看到小朋友比较照顾,和您一样的。”

崔妈妈坚持自己的第一直觉:“非非妈妈,我讲一句老实话。你一个人这么多年了,没有理由给非非爸爸守活寡的,有合适的人一定要考虑一下。”

莫向晚则无奈地想,原来并没有守活寡一说,旁人总将她的现状想得过于惨淡,孤儿寡母总是弱者代表。但这样的关心赤诚而坦率,她还得感激人家。

不过总让莫非坚持着这样的想法才叫可怕,小孩一坚持,就怕会幻想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希望越大以后失望也会越大。

莫向晚会时不时告诉莫非:“四眼叔叔对你好,和妈妈是不是同他谈恋爱是两码事,懂不懂?你总是说这样的话,对四眼叔叔是不礼貌的,妈妈也会觉得为难。”

莫非拧着眉毛,口上是不说了,可把嘴巴噘个老高,因为心意没被母亲接受而相当失望,因此消沉好一阵。

莫向晚为此大大头痛,她找了一个机会避开莫非对莫北说:“莫非还小,我想有些事情不要让他误会的好。”

那时莫北刚下班回来,人还坐在车里没来得及下车,迎面走过来的莫向晚就同正准备熄火拿包的他说这样的话,他先是没摸着门道了,后来是看到她表情很严肃,眼神却很闪烁,望着他时竟有几分心虚。

这个女人,碰到关节问题还是会慌。他想安她的心,讲:“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会跟非非讲的。”

后来莫非果真就没有再提同样的话。莫向晚不知道莫北对莫非讲了什么,这样有效果。

其实莫北不过是对莫非说:“你妈妈工作很累了,要你妈妈考虑一些很复杂的问题,她会更累的。非非以后不可以问妈妈太难的问题。”

莫非不理解,问他:“四眼叔叔,你不要做我妈妈的男朋友啊?”

莫北微笑:“当然不是。不过我有我的办法。”

莫非撅嘴,还是不理解大人的说法。

莫北没有再向小朋友多做解释,他答复莫向晚说:“莫非是个理解能力很强的孩子,你放心好了。”

莫向晚则想,她还是心放不下。

自与莫北和平摊牌,她总能发现莫非生活上发生的一些小变化。譬如他的小铁皮铅笔盒换成了最新式的变形笔盒、文具越来越多,做完一门作业换一支活动铅笔,直到莫向晚看不下去,斥他:“心思野到哪里去了?做一个作业还搞这么多怪。”

莫非吐吐舌头,才能专心下来。

莫非的衣服也翻出了行头,他最新的运动衫是Nike出的儿童新品,用的面料不错,要一千多一件。这样价位的衣服,通常是逢年过节时,莫向晚才会买个一件两件给莫非。莫北却一气买了同款不同色的四件。

这一天大早,莫北又等着送他们,莫非穿着新衣服美上了天,坐在莫向晚身边左扭右转。莫向晚昨晚就看他身上这件衣服触眼,这回更触眼。因为莫非对莫北说:“四眼叔叔,我可以每次训练都穿不同的衣服,很灵的。”

莫北说:“你妈妈洗衣服很累的,不可以把新衣服弄脏。”

莫向晚就憋不牢了,教育莫非:“你要想一想,如果你只买一件新衣服,明年穿旧了,可以再买一件,你就有新旧两件衣服了。可是你买了四件新衣服,明年就全部旧了,但是旧衣服又这么多,怎么能再浪费买新的呢?”

莫非被凉水一泼,不作声了,乖乖坐好,低头反省。

莫北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看莫向晚,她正把额前的秀发捋一捋。这几天她或许睡的不错,面色比前一阵要好许多,只不过有时候对他还是使不出什么好脸色。

但莫北可不会管这些,送莫非到了学校以后,他微笑地同莫向晚说:“是我没考虑周到,你说的方法很好,以后我会注意的。”

莫向晚就没有理由发飙了。

到了公司内,宋谦同邹楠正等她一起去市少年宫选小演员。

“奇丽”最近针对艺术节项目,又调用了各部门的人员新组了项目组。原先邹楠并没有被选进去,是管弦同莫向晚建议:“你一头管着执行经纪们那边,他们出的岔子你都要去救火,一边还要配合新的项目,事事亲力亲为。你得快些找一个能搭你的手跟项目的。我看邹楠就不错,你把她培养出来,自己能轻松不少。”

或许莫向晚已因莫北在生活上的搭把手产生了惰性,她思索着管弦建议,有了几分心动。

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邹楠为人处事亦是有她的一套,如果她能担下更多重任,她陪同莫非时间便更有多余。这是好事,她开始调整邹楠的工作内容。

但是对管弦,她还藏着一些话没有说。

管弦对于江最近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于江很少出现在“MORE BEAUTIFUL”了。最近这位老板的饭局是由祝贺亲自陪同,夫妻双档出马,锐不可当。

管弦也未见得就此凄惨,她的“管小姐SALON”依旧如火如荼,新近加入的是一位由美国镀金归来的投资人,投资了几间娱乐公司,旗下都是一种一线巨星。已有圈内人士搭到了管弦的脉上,希望管弦牵一条线。

管弦也不瞒着莫向晚,讲:“现在人脉即财脉,钱财才不是身外物,人情账上积累多了,可以当作发年终奖了。”她点莫向晚的头,“只有你傻。”

莫向晚随和地笑笑:“我早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管弦面容忽而忧伤:“我穷的只剩下钱了。”

莫向晚用一句书上的话劝导她:“没有许多许多爱,还有许多许多钱。”

管弦却说:“这个状态太理想了,做情人以这个为标杆,注定输一个惨败。”

莫向晚心头有一阵凉意掠过,她想了想,问管弦:“管姐,那你想要什么?”

管弦手中一杯血腥玛丽,如同血腥欲望,她一饮而尽,不答她。这道题的答案在她心间,是不可倾诉的。她反问莫向晚:“你想要什么?时光如飞梭,明天非非就会长成大小伙子,再不会待在你身边。而你花期已过,一日日孤独面对人生,是你的理想人生吗?”

莫向晚的心抽动了一下,不知是隐怕还是忐忑。这个未来是空洞的,她从不曾往深刻里去想。那是一个时光的禁区,如今她一步步接近那头禁区。

她害怕的是再次孤独。这重认知令莫向晚手心冒汗。

管弦说:“你不能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呵!多么浪费人生。”

莫向晚不想深想管弦的这一条感慨,她须得脚踏实地面对现实,故而,她决定先试试管弦的第一条建议。

邹楠亦是一个肯上进的人,她得知自己的新任务后,对莫向晚说:“老大,我一定好好做,绝不拖后腿。”还握一握拳头,更像小洋娃娃了。

他们一行人先去了市少年宫,看了歌唱班的排练。莫向晚眼尖,在孩子堆里看到了于雷。歌唱班的孙老师在此做培训已有十数年,经验丰富。他向他们推荐:“有几个小朋友素质都不错,在市里的比赛拿大奖的。”

孙老师选了几个小朋友出来,其中一个就是于雷。他看见莫向晚,开开心心打一个招呼。宋谦问:“你认得这个小朋友?”

莫向晚答:“他是我儿子的同学。”

这话也许让宋谦上了心,后来听几个小朋友现场表演时,他对于雷就格外关注了,问于雷的问题也多了一二。

邹楠在一旁认真记录下来,末了对宋谦说:“几个小朋友里,叫于雷的表现最好。”

“是一棵好苗子,不过另一个叫崔浩浩的也不错,唱的没他好,但是比他镇定。”孙老师说。

回到公司开完总结会,于江决定把几个合适的孩子都选来进行训练,再挑选领唱。

莫向晚回到家,莫非正捧着电话讲的眉飞色舞。他神采飞扬的样子顶好看,眼睛都能闪出光来。她是怎么看都不会厌,就干脆坐在莫非的对面,一边叠着衣服,一边看着儿子。

可是越看,她越是发觉他长得像莫北,说话前会轻轻抿嘴,思索时候眼睛定定望住一个方向,替人开心时又扬起眉毛。

莫向晚会想,他再大一点,是不是会更像莫北?她以前是没有细究过莫非同Mace之间到底有几分相像。但是这几个月莫北总是晃在眼前,她被迫地把他这个人熟悉了个便,然后不得不承认,莫非的身上处处有他的影子,他的卖相,他的脾气。

她要把莫非父亲这个角色全然擦拭清楚,那简直不可能。

莫非讲完电话,跑过来问莫向晚:“妈妈,于雷说你们要选他到艺术节上去唱歌啊?”

“是啊,他表现很不错。”

“那当然,于雷是唱歌天才,以后会做帕瓦罗蒂。”

“非非连帕瓦罗蒂都知道啦?”

莫非不喜欢被母亲当小孩子对付的这种口气,他纠正说:“妈妈你应该说,非非的知识很渊博。”

“渊博”大约是莫非新近学的词汇,他会在日常生活中用一些最近学到的知识,包括词汇。就像上一次用了“敷衍”,这一次是“渊博”。莫向晚表扬莫非,说:“非非在进步。”

莫非用力点头,又说:“我已经跟四眼叔叔讲了,我要把四件衣服放放好,今年穿一件,另外三件明后年穿。”

莫向晚笑起来,心下也释然了,说:“这是叔叔的好意,你就穿吧,明年非非会长得更高,衣服就穿不下了,会浪费的。”

“叔叔这两天很忙,好几天都很晚回来。”

莫向晚问莫非:“你是怎么知道的?”

“晚上上厕所时候听到叔叔开门的声音。”

莫向晚便说:“你知道叔叔很忙,就不要有事没事缠着叔叔了。”

她想,她把禁区一开,莫北同莫非的感情一日千里,他将夹在他的双亲之间,早晚会有苦恼。这么一想,莫向晚首次有了些仓皇,不知道现在还对莫非瞒着身世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在晚上倒垃圾时,莫向晚在楼房门口花坛边遇见晚归的莫北。他靠在车前讲电话,莫向晚依稀听到几句。

“承他的好意,金融风暴来之前,我早跳上小舢板,目前回款足够再买宝马新出款,不需要劳驾锦上添花。这件事情我们本来就是公事公办,我的委托人相当坚持,我受人之托,要把事情做到位。

“江老,我只是给他们做合同条款,其余的有他们寻的投资对象过手,是不是想要同百达勤正面过招我也不知道。

“我的建议一直是百富勤购买世易的股份没有问题,但合同附件上头必须要明确所有的标的和项目进程。江老,你也是清楚的,许多国内的企业通过外方投资引进生产线,单单年折旧费就要达上亿元,关键设备和配方还须向外方买,让外资可以用核心配方和原料遏制本土企业的竞争。市一肯吸取教训,提出把这部分条款同对方再谈判,并不过分。

“百达勤如有诚意,不该学上海人捣浆糊这一套,实实在在谈条款才是,而非去做外资委的工夫,这是你忽悠我,我忽悠你。”

莫北的声调一直很克制,但莫向晚能听出他隐隐然的怒意。

他是一个几乎让人以为他从来不会发火的人,她就是这么以为的,他是个天生的老好人,她能冷面孔对付过去,仿佛也是吃定他这一点。

可他现在,讲电话讲到一只手用力撑在车身上头,握成了拳,浑身挺得笔笔直。讲完电话后,他一个人在车旁站了一会。

莫向晚丢了垃圾回来,他还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里,靠在车身上闭目养神。

她走近几步,在想是不是要打招呼时,莫北已经睁开眼睛,看到了她。他说:“莫非妈妈,这么晚还出来?”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