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下)身在此山中(1 / 2)
王小元蹑手蹑脚地一路摸去了书斋。
他心里慌乱,左足与右足老打架,路也便走得不那么顺畅:有时一头撞进花盆里,有时把廊边角上摆的罐瓶儿擦得打了个旋。
若是平日的他,是绝不敢到书斋前来的。因为金少爷一天中有大半时刻都消磨在里头,被撞见肯定会被无缘无故凶一顿。这倒不是说金乌爱百~万\小!说,缘因木婶管教得严,这好吃懒做的小饭桶平日里总被钳在,如此一整日下来也快被憋坏了,便总爱捉过路的小元来欺凌。
“他是个坏人…坏人,怎可能顾得上我的安危?”少年仆役在心底里默念着,眼前又闪过往日少爷欺凌他的种种,心里越发不快起来。以往的他恨不得快点从金乌身边逃开,但这回却是自个儿主动走过去的。他心里积了许许多多的疑问:他是谁?梦里的那个人又是谁?左三娘所说有几分真,几分假?
王小元的脑瓜子转得有些晕乎了,但这些确又是不得不想的要事,于是他便这般晕乎乎地走着。直到行到门前、望到那半开的门扇时,他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赶忙闪身躲至门后,从缝隙里窥探屋内的景象。
“可是伤着了?”
他还没看清,一句话便忽地飘入耳中,问话的人是金少爷。
“伤着啦,还痛得厉害,要好几日才能缓过来呢。”随后便是左三娘赌气似的声音,听起来仍有些闷闷不乐。“那武师真不知怜香惜玉,下次见着他,我可要给他几个耳刮子。”
听到这话,王小元一惊。在他心里,三娘从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娇态,只有在金乌面前才会难得撒娇一回。看来三娘的身子也并非像方才她称的那般“无大碍”,表面上仿佛无事,实则将苦泪往肚里咽。
“工钱照发,活儿你爱干不干。”金乌道。“喊痛也没用,平日府里汤药皆归你管,不能自医难道还要我医你吗?”
三娘嘻嘻笑道,“小少爷,五哥哥,你真是不近人情。我伤的是心,要你笑一笑才医得好。”
“那不治也罢!”金少爷忽地嚷起来了,“你瞧瞧你又积了多少活儿,又要我帮着做咧!世上竟有我这样的傻子,付你工钱,买你罪受!”
其后便是阵阵嬉笑打骂声传来,王小元听在耳里,心里觉得惊奇:原来三娘是这番对金少爷说话的,极有昵态,又爱调笑。再想想过往左三娘虽对自己温言软语,无形中却若即若离的模样,他心里又是空落落的一片。
不一时那银铃般的笑声出了门,渐渐的近了。王小元吓得赶快往花瓶后一藏,勉强将身子挤进阴影里。三娘笑盈盈地往他身边经过,一点儿都没注意到他在。待她走远了,少年仆役又等了好久一会儿,这才吁着气走出来。
他又犹犹豫豫地走到了门前,迟疑了半晌还是没敢叩门,先把目光往门缝里再塞一塞。这一看可着着实实惊到了他:
只见金少爷坐在桌前,状极闲散,一手扶着脑袋,另一手却拿着一根糖人儿。
那糖人头戴斗笠,纱衣飞舞,手里握着一长刀。王小元只觉得眼熟,忽地一拍脑袋反应了过来——
——那正是昨日他从竹老翁那儿得的“玉白刀客”!
他昨日去听说书误了事,到手的两个宝贝糖人都被金少爷夺了。本以为两个都早被吞入肚里,没想到金乌还留了一个。只见他那主子将手上的竹签旋动,翻来覆去地看那糖人,若有所思,一张脸本是无表情的、漠然的,现今竟露出一点似冰雪消融的迹象来了。
在笑?
小元懵懵懂懂地察觉到。
他见过对他颐指气使的金少爷,见过对他怒不可遏的金少爷,见过对他冷嘲热讽的金少爷,可唯独会笑的金乌他从未见过。
今日他乍一见,便心里砰砰直跳,再也忘不掉了。
鬼使神差的,他的心头忽地生出了叩门的勇气。不及多想,这少年赶快叩了几下门,便径直把门推开踏入房中。
金少爷着实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开门的一瞬间赶忙把手上的糖人藏到背后。看清来人是王小元后,他舒了一口气,却又忽地紧了一口气。先是略显诧异,回过神来时却早已换上平日那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了。“谁许你进来的?”
若是往日,小元一听这口气必吓得六神无主,但他今天胆子却壮得很,直问道。“少爷拿着的那个糖人……可是玉白刀客?”
金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吾了一会儿索性不再藏,把那糖人重又取出。
“是了是了,现在还你,我早看腻啦。”他一把将糖人胡乱塞回王小元手中,又恶狠狠地嚷道。“下回让我再见你进来不敲门,非打得你哭爹叫娘不可!”
“我敲了。”少年仆役说道。
“……你…那力道像蚊子哼哼一样,下回大声点!”
见金少爷急得脸红脖子粗,王小元倒不似以往般缩手缩脚了,只问道。“少爷你喜爱玉白刀客么?”
若有人问当今天下最强的武功为何,无人能答。但若那人问的是天下第一侠客是谁,论谁都能想起玉求瑕的大名。方才这话如果拿来问王小元,他自然马上会答“喜爱”。作为一个成日混迹于茶楼听说书的小仆役,他爱听些江湖侠义的故事,自然也最为向往玉白刀客。谁人不爱这般冠绝天下的人物,何况又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
“不爱。”金乌却道,“讨厌极了。”
“为何?”
王小元奇道,心里不知怎的竟有些焦急。约莫玉白刀是每一个像他这般爱听江湖故事的闲客最最向往的功法了,连人带刀都成了他的心头至爱,容不得别人说半点坏处。
金乌阴阳怪气地说。“她有何好?人一点都不利索,心性愚钝,也不知是如何被称作天下第一的。大抵现今武人偏爱风花雪月,嫌用刀太俗,无人使刀,她才有这本事当个头头儿的吧。”
“说得这般仔细……好像少爷见过她似的。”
王小元心中略略恼火,常人看玉求瑕皆是举世无双、倾国佳人,到了金乌口中这人儿竟像是个疏庸俗物般。他怪金少爷有眼无珠,却不便说出口,只赌气一样瞪着对方。
“见倒是见过……”金少爷下意识地答道,一抬眼却见王小元眼色清明,顿时心头一惊。这少年在套他的话!于是他话锋一转,道。“不过仅有几面。”
王小元本想问他“天山崖”、“断鸿谷”这些地名,但话头却不知怎的被金乌转过去了,于是小元只得问道。“几面?”
“你两年前上山打柴时迷路啦。”金乌漫不经心道。“我本也没想去救你,毕竟过冬柴火已备好,你又是个使不得的家奴,不要也罢。”
听到这处,王小元的眉头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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