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与药)一心付一人(1 / 2)

加入书签

鸷鸟不双(四十二·与药)一心付一人

“五哥哥,发甚么愣呢…五哥哥!”

左三娘的声音在唤他,于是金五倏地回过神来。此处没有如寒鸦般冷冷注视着他的刺客众,也没有左不正那故弄玄虚、看似甜蜜的可怖笑容。他正坐在长凳上,棚舍里人皆散去,只余他和三娘。

三娘凑得极近,如羽扇般的睫毛扑在他面上,细细痒痒的。金五盯着三娘半晌,忽而从她的眉目里看出了左不正的影子,于是心里不由得发颤,伸手将女孩推开。

但他突然又觉得困窘,话语哽在喉中,“我……”这向来杀伐果断的黑衣罗刹此时显得有些无措,似个茫然的孩童。

三娘看出他心事重重,强作欢颜道:“我分完药汤啦。在此处站了一日,身子骨酸麻得很,咱们出去转转罢,海津街巷我还未走遍…”

其实她已将此地逛得熟络,闭着眼睛都能自在地走回同乐寺。

金五微微点头。“嗯。”遂摇摇晃晃地站起。

他俩走在马头东街上,估衣摊铺了一路,粗细棉布衣裳摆在摊上,伙计们忙着翻底襟、抖面毛与吆喝叫卖,热闹非凡。在宽街处纵来几匹白骏,上边坐着几个公子哥儿,金鞍玉勒,锦衣罗袂,一路飞尘。

旁人见了指点道:“是陶家的几位小少爷。”“今日陶家小女出嫁,不知红妆铺得几里?”

话音未落远处忽地人头攒动,吹鼓震天,人群里露出香樟花轿的顶,红绒帷带在风里飘荡。

三娘两眼发亮,回头唤金五道:“五哥哥,我想去看看!”

黑衣罗刹离她有百尺远,在后头磨蹭着不肯上来。三娘招手、嚷叫皆无用,于是她气鼓鼓地回头去牵他。“怎么了?怎么像个慢龟儿似的缩在后边?”

金五默然地望着那些意气相骄、走马风流的少年,金镫绣鞯,神采飞扬,眉宇间尽是自得喜色,一时间竟茫然无言。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玄色短布衫上划了几道口子,用粗针略略补了,朴素简陋;鞋靿上巴着些土块,缠着伤口的布条脏污。

他又盯着自己的手出神,惨白而骨节分明,留着握刀剑时余下的厚茧,一道暗红的长疤横贯手心。中州钱老鬼一剑刺向他心口,他用手背死死抵着,剑尖却透骨而出。这双手握惯了刀剑,拈惯了暗器,杀惯了人。

金五忽而有些自形惭秽了。在陶家的小少爷们举金樽、拨钿筝、搦美姬时,他在尸堆里翻滚,淋箭雨,提血刃,斩人头。他身上都是丑陋斑驳的疤,血腥气如何都洗不走,如同与人世格格不入的恶鬼。

三娘望着那些纵马飞驰的少年,笑嘻嘻道:“唉,五哥哥,你若是个大阔少,也能像这般趾高气扬,光鲜在外地走一趟啦。”

“…曾经如此。”金五喃喃道。

三娘没听清,转眼望他,“嗯?”金五却已一缩手,挣脱了她,扭过头道。“你走罢,离我越远越好。”

少女皱着眉盯了他片刻,缎履往前迈了一步,金五也随着退了一步。她气汹汹地往前走,金五便默然地往后退。终于她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你这是怎么了?我非虎狼,不过一介弱女子,这都能逼得你连连退缩?”

金五望着她,脸色显得格外惨白。他想起左不正那夜对自己的威胁,道。“你再靠近我,会死于非命。”

“你是身上抹了毒,还是浑身长了刺儿?”三娘不解,“怎么会死?我现在不就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么?”

“你会死。”他垂着眼,“会被左不正所杀。”

“是么。姐姐她要杀我?”女孩看上去反而有些平静,似是已料到了夜叉的杀心。她问,“那是甚么时候要杀?下一刻钟,明日,还是下个月,明年?”

金五道:“十年后。”若是这十年里他杀不尽江湖榜上的好手,左三娘定会丧命于左不正之手,她已成了候天楼束住他的锁链。

“那还很远很远,不是么?”三娘吐舌道,“我还有十年可活,你有一辈子能过,我在阳寿上吃了亏,那你就更得依着我啦!我要去何处,你一步也不许落下;我叫你吃甚么药,你也不许推托。”

金五看上去似乎有些茫然,“你不怕死么?不怕左不正么?”

三娘反问:“那你怕么?”

黑衣罗刹沉默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怕。”

四年,一千余日,他都在与左不正周旋的阴影中渡过。夜叉十指如刀,曾毫不留情地扎穿他的身子,也曾撕过与他亲近之人的血肉。他从未胜过那人一回,却定会每回溃败如水。

喜庆的唢呐鼓声近了,四下里涌着道贺人头。喧嚷杂声里,三娘笑吟吟地看着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红霞。“但是我不怕。五哥哥,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这世上便没有甚么可惧怕的。”

金五略微失神,眼眶发颤。“…即便我全然不是左不正的敌手……你也不怕?”

他难得显露出软弱的一回,左三娘也不似往日般嬉笑着骂他窝囊,而是轻声道。“不怕。世事难料,命数无常。还有十年,依五哥哥你的能耐,就是天也能掀来看看。我知道啦,你这些日子劳累奔波,莫非是为了我罢?姐姐对武盟的人忌惮已久,定是叫你去杀江湖榜上的人了。她让你杀谁?”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