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问计(1 / 2)
白马寺破败依旧,大部分的残坏房舍却被修补了起来,古刹前高高飘扬着黑色的大纛,寺内寺外都站满了森严戒备的卫兵,早前躲避此间的难民已经不知去向。≡√,w
这里现在是燕国征东大军吴王慕容垂的行辕,在率领残兵退出洛阳后一天,伏都王慕容暄带着五万步骑赶到了。双方在洛阳城外二十余里处会合,并将行辕大帐设在了白马寺中。
尽管亲兵们用最快的速度修缮了房屋,可寒风还是从并不严密的门窗罅隙间呼呼的灌入,正堂大殿中央的炉中炭火被吹得异样通红,而古旧黢黑的佛龛也在袅袅飘起青烟。
慕容垂没有去管炭火,自有亲兵去拾掇,他裾坐在毡毯上,身上披着厚厚的皮裘,原本俊伟雄奇的面孔却透着几分憔悴。身后泥塑的巨大佛像遍体斑驳,双眼低垂,倒像是在对他默默注视。
在大殿中,慕容暄静静的坐在慕容垂的下首,这是距离慕容垂最近的位置,无疑也说明了他仅次于慕容垂的地位身份,经过了首次出征的洗礼,他脸上的那种骄矜自负的笑意敛去了不少,倒更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之气,正很认真的听着一旁傅颜、车焜陀几位将军的争论。
“都探清楚了,城里的氐人最少有五七万,主将是邓羌,他可是最得那苻家小子重用的,平定朔方叛乱,刘卫辰三万精骑被他一阵打垮,是个厉害人物,况且后续人马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大王,久峙不利那。”傅颜最为钦佩慕容垂,在慕容垂面前毕恭毕敬,说了这许多也并不是对慕容垂现在采取的方略有什么不满,他只是给出建言提议,让慕容垂定夺。
车焜陀是燕国大部落车焜族的首领,在大司马北伐之役他是后期加入,不过倒正好赶上了晋军南归的好时机,战功来的轻易,又仗着族中车焜武士能征善战,满不在乎的道:“我可以带本部人马先行绕到他们的后方,趁那些氐人援军急着赶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掐断长安到洛阳的通路,到那时候,洛阳就是孤城,我与吴王两路齐下,一战可成。”
对于这种徒有血气之勇,却分明异想天开的言辞,慕容垂未发一语,他知道这未必真是车焜陀无谋,只不过是在自己面前彰显胆气豪勇罢了,士气可鼓不可泄,所以他还是对车焜陀点了点头。
“阿基托,你是怎么看的?”慕容垂转头,却问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慕容暄,阿基托是慕容暄的小名,慕容垂以叔叔的身份这么唤慕容暄,那也是透着亲昵的意思。
慕容暄向慕容垂恭敬的半屈着身子:“王叔垂问,小侄不敢不答。我认为车焜将军胆气可嘉,却失之计较;傅右卫老于军旅,则是持重之议。”
“嗯,你说说看,方今之计,何者为宜?”自慕容恪、慕容厉之后,慕容暄就是燕国脱颖而出的最杰出将才,那一次两军分隔,遥相呼应,却未有共事,慕容垂对慕容暄所知不深,这一次他倒很有兴趣听听他的见解。
“现在不是如何交战的问题,如傅右卫所言,城中秦军数万,又有上将掌兵,兼且后援就在咫尺之遥,我等不过区区五万人马,以远来疲敝之师犯坚城雄兵之险,小侄窃以为断不可取也。“慕容暄微微抬头,看慕容垂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才小心翼翼的又道:“况且,王叔五千精锐先行,固是胆略超群,然现下不过数百骑势穷而归,小侄知道王叔经历的是怎样惊天动地的一战,可终究首战未利,大军士气已馁,如此情形下再强行攻打洛阳,几无胜算。”
当慕容暄一行看到慕容垂带着从洛阳退回的数百残兵之后,可着实大吃一惊,即便慕容暄知晓妖魔之能,但短短一天之内,五千铁骑只存得这几人零落而归还是大出他的意料,毕竟这五千铁骑是受了嚓玛鲜卑巫灵之血加持的,纵然不敌,也没想到伤亡竟是如此惨重。
先锋兵马受挫,后续的大军自然士气不振,慕容暄说的也是实情。
慕容垂对慕容暄直陈自己的败绩并不以为意,相反还很欣赏他的坦诚,军旅不是朝堂,少来些勾心斗角,曲意奉承,更不要有什么瞻前顾后的顾忌,有什么便说什么。
慕容垂点了点头,这一次的点头是实实在在的了,他拉紧把自己裹得严严密密的皮裘,坐直了身体:“那依阿基托的意思,既然接战必败,我们也应该立刻收兵,不在这里遥相对峙,徒耗时日了?”
“单从眼下的形势,这是上上之策,毕竟我们劳师远征,军粮接济更难比长安往洛阳的输送,退兵是肯定的。”看慕容垂未置可否,慕容暄又跟上一句:“但正因为是王叔统兵,所以此策就绝不可行。”
慕容垂眉头皱了皱:“此话怎讲?”
慕容暄环顾堂内诸将,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这里都是王叔的老部属,小侄就明言了。王叔所奉王命正是为夺取洛阳而来,原本以为是南人驻守,破城不难。可谁能想到,姆噶伽肆虐于前,氐秦人出兵于后,按说情势大改,为将者随机应变,退兵理所应当。但若王叔就此收兵还朝,陛下圣鉴聪睿,尚有宽赦之处,就只怕……”慕容暄压低声音:“……太后和太傅会借题发挥,陷王叔于不利。”
这一说,傅颜、车焜陀和另几个将军俱都缄口无言,谁都知道吴王和可足浑太后,太傅慕容评之间的恩怨,这也是燕国朝堂公开的秘密,若不是昔日有太宰慕容恪居中调停护庇,慕容垂早就被他们以子虚乌有的罪名下狱动刑了。
慕容恪在邺都遭晋人刺客暗杀身亡,对外宣称却是突发恶疾而薨,慕容垂得以统军前来洛阳,在慕容王室内部正是以为慕容恪报仇的名义,如今未有战报相传,倒先班师退兵,却分明给了太后太傅问罪怯战失机的口实。
而慕容垂正是顾及此点,才领大军在此,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好不尴尬。现在慕容暄一语道破内中玄机,慕容垂不由面带苦笑,话还得说的好听:“太后和太傅一心为国,纵与孤王政见上稍有龃龉,却也明察事理,待他们知晓实情,必不致罪我也。”话是这么说,可在座诸将谁都可以想见,一向昏聩的可足浑太后和慕容评太傅将会藉此给慕容垂罗织怎样的罪名。
慕容暄见众将皆有忧色,慕容垂又是神情苦郁,顿了一顿之后又道:“王叔是大燕国基石,擎天一柱,更不能有丝毫闪失。是以小侄自作主张,昨夜已派轻骑密使径回邺都,面见皇兄陛下,将此间详情据实以报,先为王叔讨一纸退兵敕令,待敕令到时,王叔依旨班兵,师出有名,自然再无差池。”
这是个极好的主意,几个将领顿时大见释然,便是慕容垂眉眼间也舒朗了不少,请令于朝于他自己固然也使得,只是太傅慕容评执掌燕**要,这一节却绕不过他去,自也瞒他不得,但退兵令要从他手里下,免不了另生枝节;而慕容暄以天子近弟的身份,直接向大燕国皇帝要了退兵懿旨来,这却可策完全,便是那太后太傅有心为难,在皇帝懿旨面前也无隙可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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