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祭祀品(1 / 1)
在冥海之中被转了个七荤八素,现在又在地面上连滚十几圈,再加上想到我们是被这恶兽吞下腹中又呕出,我与二冰都大觉恶心,也趴在黑油旁边哇哇狂吐起来。二冰吐了几口之后,想起小女孩所受之苦,不由怒从心生,抄起斗鬼神向饕餮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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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饕餮原本就面色不佳,头顶两只羊角也软软地向两边垂下,被二冰一顿劈砍突刺,无力闪躲,转眼一张大脸便被毁去大半,饕餮吃痛,抬起头来仰天发出一声悲鸣,向下缩回。再次躲入坑道中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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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弓在手,将几只方才与我们一同被饕餮呕出的混沌恶兽一一钉在地上,被钉死的小兽身体纷纷爆炸开来,空中黑血四溅,合着冥海海水化成的雾气,一同将空气染成烟色,再散不去。不远处燧人氏营中武僧也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纷纷上前与恶兽缠斗,一时间喊杀声、惨叫声四起,斗了许久,才终于将黑兽尽数杀灭。只剩一条双头小蟒向城中逃去,被二冰一刀挥出,自空中来了个身首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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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身上都溅了黑油黑血,被蛰得青红一片,痛痒入骨,周身上下腥臭难闻。忙来到营帐旁小河中取水洗澡,生生将一条河也洗成了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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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净周身黏液之后,我自人群中找出燧人氏,三人一同回到犬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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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饕餮被二冰伤得不轻,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回来作祟了。”我对燧人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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燧人氏表情显得安心不少,问我:“我曾听说过关于上古恶兽的传说,这饕餮可是来自混沌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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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我把落入饕餮腹中之后经历向燧人氏细细讲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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燧人氏听到小姑娘被黑玉项圈坠颈落下之时,口中忍不住念叨:“作孽,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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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番惊险讲述完毕,我也陷入哀伤之中,之前与我似乎没有任何关系的大混沌之中,竟然一下有了两个令我牵挂的人。父亲看起来尚且安然无恙,但那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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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冰觉察到我的心思,伸出一只手来,在我手背上轻拍几下,对我说:“之后一定去接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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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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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半晌之后,燧人氏开了口:“我这里集结了全国武僧,共有万人,先前与饕餮作战,折损半数,余下的凑一凑,大概能整治出一支五千人的军队,供犬神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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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顿,思索一会儿。“这五千人全部打从出生起,就持戒端行,能够穿过昆仑山抵达仞利天的,想必为数不少,我再将有关混沌的消息向其余各国递出,我两个儿子祝融、共工完成人间任务之后,便各自挑了几层影天自立为王,我也会亲自去向他们说明,也许还能召集一些军队,以壮声势,只是这些军队之中鱼龙混杂,真正能够提供的战斗力,恐怕是杯水车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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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了。”我刚点头向燧人氏道谢,芬里尔吠声忽然在耳边响起,语气十分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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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瓠,你可征到更多兵马?”他急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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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一些,你呢?”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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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俄罗斯上方几层影天中找到两个崇拜犬神的种族,他们的传说和预言中都有类似‘真神与兄弟反目争夺帝位,投身圣战,使真神成为最终大犬神者便可从此升向永恒的国度’的部分。大约有十八万人愿意为我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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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找到的似乎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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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关系,你现在就带领全部人马去往仞利天,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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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事?”我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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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得到消息,阿努比斯不日将在仞利天宫为自己举行登基大典,正式成为仞利天天帝。”芬里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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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我吃了一惊,蹦出一句英文,“父亲……”二冰对我连连摆手,示意我不可说出在混沌之中见到父亲之事,我心念一转,借着说道:“……生死未卜,又无来自大光明的命令,他怎可随意自称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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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迫,不容多说,你先去领了兵向上行,边走边说。”芬里尔继续说道:“西马格尔在不容野狩猎时看到了你和你的朋友,一路悄悄跟随在后,发现你正在下层影天集结军队,连忙回去向阿努比斯禀报。在回仞利天报告途中恰巧被我遇到,一番恶战之后,我虽将西马格尔及随从拿下,却没来得及阻止她放出信鹏,再过几分钟阿努比斯就会知道你意图攻打仞利天之事,你是正位摄政帝,他一定会加紧准备,我们必须赶在典礼举行之前攻下仞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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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说话间我已和二冰匆忙奔过几层影天,向着东海而去,我脚下不停,口中长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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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遇到了西马格尔?让我与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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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与芬里尔离得远了,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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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天中时间流逝速度不同……我们也许……尽快……昆仑山脚下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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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断断续续的杂音之后,芬里尔再没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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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可奈何,只得先行按照芬里尔的安排,去到东海领兵,来到龙宫附近,只见虾兵蟹将在海里排成整整齐齐几个方针,少女龙王手执龙徽令旗,正在操演兵马。见我来到很是欢喜,忙将令旗递出,让我“也耍几下”,我接过令旗含在口中,只对她说:“事情紧急,我不可久留,之后若有机会,再向你解释。”说罢将头一仰,将令旗举起,向来路冲去。少女龙王在身后追了几步,对我大喊:“盘瓠,我也同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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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穿越影天有诸多危险,况且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只管坐镇龙宫,等我回来。”话未说完,我已跑得远了。少女龙王未再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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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虾兵蟹将在海水之中行军速度虽然不慢,但毕竟精魂浊重,不可像我们之前那般在诸影天当中轻松穿行。我怕行得太快,兵力损失太多,单这出海的路就长了几倍,影天与天宫时间确切的换算方式我不清楚,几个月总还是有的,但愿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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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中走了足足一个月才来到岸边,一万三千人中有半数无法离开水体,只余六千多人继续前进,三天后队伍在一层影天之中遭遇泥石流,六百人被山洪卷走;穿过一个城镇时居民们可以看到虾兵蟹将,惊恐万分,纷纷拿刀来砍,我命他们不得还击,只管前进,损失一百人;一天夜晚扎营时赶上山火,三百人在火海中烤成了虾干;紧接着来到一个湖泊,几十人做了逃兵;经过一个仍有犬神信仰的影天时,有一小股住民加入队伍、随军前进,大约八百人;两百余人在一场雷暴中丢了性命;路遇奔牛群,一百人被奔牛踩在蹄下,另有几十人被追捕奔牛的蛇尾狮头猛犸兽扑去,葬身兽腹;途经一座森林时六百名山贼听说这是去向天宫的队伍,纷纷加入;山贼对虾兵蟹将态度不敬,獒虾兵两百人左右、山贼一百人左右死于双方械斗火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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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在山里扎下营来,我与二冰坐在帐外烤肉,二冰用斗鬼神挑了从山中猎来的形似野猪的绿皮生物,架在火堆上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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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冰。”我叫他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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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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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那些在异世界丢了性命的士兵们,他们的灵魂会怎样呢?”我问。“我是说,是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再次转生,还是会在死去时的世界之中徘徊,或者因为找不到位置,而落入冥海之中?”我想起大混沌之中的景象,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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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传说中不是说了嘛,为大犬神而战死的战士的灵魂,会去往永恒的国度。我估摸着啊,就是去你那九十九天了。”二冰转动刀柄,绿皮野猪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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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我在天宫中待了几千年,还从未见到过陌生精魂,二冰的答案并没有给我带来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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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去更好的地方了呢,你不是说九十九天之上还有什么大光明?”二冰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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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连我都不曾见过的大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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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手足九人化为犬魂之后虽然可以抵达仞利天,却也没人能够再向上一步。因实界之上又是虚空,并无须弥山之物可踏足之地。精魂虽轻,却终是具有生命的重量。但愿那些为一场家庭纷争莫名其妙牺牲性命之人的灵魂,可以如上古时代天地初开时的清冽之气一般,向上直升,抵达永恒的光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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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去了。”二冰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不容置疑地补上一句。边说边将表层已经烤得碧油油的绿色野猪从火上拿开,拿着一柄向山贼讨来的匕首,片下几片,放在一张淡紫树叶上给我。“你亲爹不也去过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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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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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增增减减,来到燧人氏城中时,初时一支整整齐齐的虾兵军队已经变成各层影天中住民的集合,其中三千獒虾卫损失不多,余下两千六百,其余便是一群各色人等,总共四千两百人。燧人氏带了人马约一万,其余各国仍是不肯出兵冒险,除他自己五千武僧之外,其余五千人是由祝融,共工各自带来,一路上折损大半之后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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燧人氏国民听说这一支军队要开向昆仑神山后,又有八百余人自愿加入队伍,勉强凑齐一万五千人。三千人一个分成五个方队,又让燧人氏制作五面全新犬徽令旗,将其中三面交给二冰,另外两面各交于要与我们同去的祝融、共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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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好军队事物,我又通过犬啸与芬里尔联络,这一次收到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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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里尔的队伍已到达昆仑神山脚下,来路上损失惨重,单是快速穿越影天,便撞死九万人有余,途中还参与了一场影天之中的战争,又在不容野被猿脚蜈蚣捞去许多,故而只剩三万。我向芬里尔提议,目前兵力不足,攻打仞利天无异于以卵击石,胜率低到几乎没有,不如我先去影天之中躲藏起来,继续招兵买马,边寻找刻耳柏洛斯,若可将他拉入战局,战胜阿努比斯的希望就大了许多。芬里尔一口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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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只是去替你争夺帝位,名义上尚且说得过去,你若躲入影天,阿努比斯必将顺利欺世盗名、举行典礼,正式成为天帝,到时可是谋逆之罪。眼前尚有机会攻他不备,届时兵临城下,阿努比斯的登基大典,可就没那么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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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帝位,心中一股怒火升起,对芬里尔说:“你说得很在理,那么便打吧。西马格尔仍被你待在身边么?我想同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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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里尔回道:“这里距离仞利天太过接近,我怕她犬吠之声传回天宫,早已将她嘴巴封住,你要同她说话,来到昆仑山脚,自会与她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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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想也有道理,在燧人氏城外扎营一夜,即日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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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走进九歌森林中,我发现九歌森林天色已由先前淡青转为赤红,似乎有熊熊大火在头顶燃烧,我想起不容野中的火焰深渊,认为两者之间必有联系,二冰也有此想法,我们见古树上端枝叶已有些被烤得枯黄,林中歌声也变得高亢悲愤起来,不由得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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燧人氏武僧族人有许多都曾来到过九歌森林,也感觉到这变化之中的不详,其他人则从未见过这种奇景,纷纷伸长了脖子四处观望,原本有些吵闹的行军队伍渐渐变得安静起来,脚步声整齐地踏在林中枯枝落叶上,如低沉的鼓点一般,融入古树的歌声。又有一千人在这参天古树下、伴随着歌声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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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野中一片死寂。微风稍动便吹起一地飞灰,原本生机勃勃的水蓝色草原,现在如同一片死亡之海。不见火甲虫,也不见猿脚蜈蚣。整个草原酷热难当,祝融手下士兵十分快乐,纷纷脱下之前因为感到寒冷而披在身上的毛皮,丢在地上。共工手下士兵则由于原本生活在一个温度较低的影天中,受不了不容野现在的温度,则纷纷中暑倒下,眨眼便被草灰掩埋,我看到他们的魂魄聚成一个光团,盘旋着向上升去,多少冲淡一些心中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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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不久,看到怪脸独自站在茫茫草原中,这一次它没有袭击人,而是默默地加入队伍,我给它一个青铜头盔,命他戴在头上,走在我旁边,不要被来自燧人氏国的人认出。它感激地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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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我们这一支队伍,踏着飞灰,又在踏起的飞灰之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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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过去,我们来到不容野尽头,途中七百人死于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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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容野尽头低矮的蓝草尚存,我命部队停下来补充水分,自己也折了一捧蓝草在手,先向上抛出一支草茎祭天,又向下掷出一支草茎祭地,第三只草杆,用双手捧了,将其中液体倒在地上,祭拜所有死去的战士。二冰虽是若无其事地嚼着草叶,握住斗鬼神的一只手却早已攥的青筋暴起,白筋尽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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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事修整之后,我们来到昆仑山脚下。远远便看到芬里尔战旗在空中猎猎飘飞。芬里尔从帐中奔出,与我相会。各自军队看到两位犬神同时出现,不约而同地全部单膝跪倒在地,向我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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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瓠,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还快一些。”芬里尔低声表示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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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及吗?”我也压低声音,向芬里尔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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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芬里尔答道:“现下只剩这昆仑山,对我们来说薄如皮纸,一跃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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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们呢?能顺利穿越过去吗?”我又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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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情况,有些人可以轻松过去,有些人恐怕就要在山中行走上一些时日了。我看你带来万人有余,加上我的三万将士,共有四万。就算只有半数通过,两万精兵也可以与五百鬼神卫斗上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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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马格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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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扣在帐中。”芬里尔说,“你现在可去见她,只是切切不可取下她嘴上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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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带我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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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二冰随芬里尔来到关押西马格尔的帐前,命祝融、共工、怪脸在帐外等待,随即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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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马格尔仍是记忆中那个样子,黄耳黄身黄尾,四蹄踏雪,尾尖一簇白毛,纤巧的长嘴上扣着一个黑色口罩。她一见到我,一双漆黑眼睛瞪得老大,眼中竟满是愤怒,甚至可以说,是仇恨。我将鼻子凑上,想像过去一样与她顶顶鼻尖,这是我们两人之间表示亲密的小动作,她厌恶地把脸转开,身子向后一缩。我的心跟着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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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这样恨我?”我问西马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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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马格尔无法作答,只在喉咙中发出一阵低沉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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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里尔撞撞我肩头,示意出去说话。我们沉默着来到芬里尔大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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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被阿努比斯使用混沌之力施加了什么影响。”芬里尔这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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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大混沌中灰衣女孩为我们讲述的故事。数百万年里,混沌孤独一个在黑暗当中积攒的怨恨竟有如此之深。经历过大混沌之行之后,我似乎有些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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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们重回仞利天,整肃天庭之后,她会恢复的。”芬里尔又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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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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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昆仑神山之后,便是莲桥,这莲桥虽看着脆弱,其实却是仞利天最强防卫之一。我们只能分作两队,让士兵先行,打倒尽可能多的鬼神卫,你我殿后,期望这两万人统统战死时,鬼神卫也所剩无几,以你我神通便可以冲破防守,重回三十三天,直接杀向仞利天天宫。”芬里尔对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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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统战死?”我不由一惊。之前我并未想到这一点,莲桥只容一人通过,也就是说每一个走去莲桥彼端的士兵,都要以二人之力,与五百鬼神卫抗衡。鬼神卫不会踏上莲桥一步,只需守住桥头,将士兵一一打落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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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相信自己会因为参与犬神圣战而去往天堂。”芬里尔微笑着回答,“这对他们挺好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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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跌下莲桥精魂……会怎么样?是像我之前一般落回魂魄所属影天,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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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里尔哈哈大笑:“那次是我与常羲驾车接你,换了他们的话,大概会直接坠向冥河吧。”芬里尔收住笑声,继续说道,“没有关系,下落之时他们会失去意识,跌入冥河之后便会被河水包裹,化为死魂虫,永远消失在黑暗中,除了最后抱有的‘我将升向天国’的无限幸福之外,什么痛苦也感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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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二冰在一旁按捺不住,一柄斗鬼神已是抓在手中,架上芬里尔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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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必要的牺牲。”芬里尔正色道:“如果没有这些必要的牺牲,须弥山就会落在阿努比斯手中,自古以来诸影天之中争王夺位的战争我与盘瓠都参与得不少,以几万人性命换天下苍生,我想,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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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冰,你把刀放下。”我心乱如麻,也许芬里尔说得对,我也曾在人间征战沙场,满身浸血,为了推动世界的进步,牺牲过许多“必要的牺牲”,只是那时死亡不像现在一般具象,至少,我不希望二冰就此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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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冰黑着一张脸,将斗鬼神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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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要的牺牲,芬里尔说得没错。”我暂时将心中疑惑抛开,暗暗下定决心,站起身来,向芬里尔问道:“可你颈中系着项圈,无法踏上莲桥,又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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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回人型,将你的獒弓拿出来。”芬里尔说,自己也化回人身,从帐边一口木匣中取出两柄獒剑,又从手掌中抽出自己那柄,统统交在我手上。“我在招买兵马的过程中忽然想到,以我一己之力虽无法将项圈斩断,而你有融合獒剑的本事,不如将这些合为一柄,再斩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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