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请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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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议事的偏殿时,杨亮节有点茫然。

这是他重新踏入朝堂后,第一次参加朝会。也正因为如此,不管商议的是什么事,杨亮节事先抱定的宗旨就是:只管听,无论如何也不开口。

对于某个阴险、狡诈的小子,老杨是早已不作什么指望。更何况在他此次复出前,还曾受到杨淑妃的训诫:

“身为官家的臣子,你本就应该多留意国事。不知道的就多听,不懂的就多请教,这道理还需要我来教你吗?你以后少打些其它的主意。”

可他还是没有想到,不仅是朝会的形式让他眼晕,就是整个议事的过程,也让他不知所以。

他看了看朝中的其他阁僚,就见他们正三三两两地离去,只有礼部的陈宜中渐渐落到了后面。他迟疑了一下,又想了想太后的交代,随后紧赶几步,追上了陈宜中。

“陈相。”老杨原本打算只是拱拱手,但事到临前,他暗中一咬牙,改为施了一礼。

见到杨亮节竟然破天荒地主动和自己打招呼,陈宜中虽然内心里有点意外,不过面上始终保持的很淡然。

“唔,杨中丞。”老陈拱了拱手。

已经久历朝廷风雨的陈宜中,自然不会由于杨亮节突然的屈身结交而手足无措。因为这样的事,他实已见的太多。

即便是他自己,当年也曾屈身依附于权势熏天的贾似道,然后再趁着贾似道于鲁港战败的时机,与其他的朝中阁僚一道,共同将这个国戚掀翻在地,从而在后来才能一时掌管朝政。所以,他根本不会于此时有什么失仪。

杨亮节摆出了一付恭敬的姿态:“如今的朝议,即是如此?”

陈宜中依旧很淡:“是啊。”

他知道老杨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朝会,因此现在表现的就仿佛是个初晋朝堂的新丁。但他更清楚,老杨真正想问的,绝对不是这个有点别出心裁的朝会方式。他很难相信杨亮节之前对此一无所知,尽管这个国戚前段时间在“闭门思过”。在他的心目中,老杨的所问,不过就是一个拙劣的托词。

“中丞以为有什么不妥吗?”心中转过了念头的陈宜中微微露出了一丝嘲弄之色。

“唔,在下倒不是觉得有何不妥,只是没想到此次朝议会那么快结束。”

杨亮节当然听出了陈宜中语气里的“淡”,可一想到杨淑妃之前的训诫,他终究还是将心中的恼怒给压了下去。

然而,听了他的回答,陈宜中已经了然了他心中所想。

老陈原先就不太看得起杨亮节,此时就愈加有点鄙夷。在他眼里,如果老杨不是国舅,根本就没有资格在朝堂上立足。但看在老杨今日主动向自己放低身段的份上,他决定还是提点一下这个国戚。

也许两个失势之人本就不该再互相撕咬。

在看了一眼已经渐行渐远的其他人之后,他迅即敛去眼中的神情,仍旧淡淡地说道:

“这没什么,中丞只是前段时间无暇顾及朝政而已。”他看了一眼杨亮节,先给了对方一个台阶,然后接着说道:

“军邮之事,本就是一惠政,如若能成,将来即使是中丞给府中去信,自当也方便了许多。何况此事是由兵部来操办,官家今日提出来,也不过是知会一下。朝中的阁僚自然不会多言。”

杨亮节立马连连点头。因为尽管眼下他随着行朝在广州安身,可是在临安,他仍然有自己的府邸,打理如过去的田产等等之类的事情。而过去那里一旦有事,或者自己这里有什么交代,就要派亲随、家人、或下人在两地之间奔走,这的确十分不便。

(这其实也是过去一些大家族里什么佣人、仆人、下人很多,开支很大的原因之一。)

如果军邮能够顺利地实施,尽管开始时只用在军中,但完全可以预见到的是:贼配军能享受,朝中的大臣自然同样能借此传递书信。

须知,远离家乡、需要传递家书的可并不是只有他杨亮节一个人。即便是需要出八文钱来买一张什么“邮票”,那也不知道要比从府中派人省了多少事、省了多少钱。这对朝廷的众人当然是一件好事。

此外,“军邮”这件事还是兵部在独自操办。若依现在朝廷的规制:兵部之事,朝中的官员不能插手。那么兵部所要做的、或正在做的,本就没有必要告诉朝廷里的其他人。如果不是这个什么“军邮”,以后还要转交给民部,某人恐怕连提都不会提。他这不是知会一下又是什么?所以,除了冉安国,其他人对这个事都不愿多话。

人家也就是通知你一下,兵部该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就算不成也是他们的事,且好处大家都有,那还说那么多废话干吗?

“至于赋税的留州,中丞还记得否,早在当初田赋改制时,官家就有这个心思。”

经老陈这么一提醒,杨亮节猛然想起,当年那个在朝廷引出一场风波的田赋改制期间,某人曾经对此事有过一提,只不过当时被众人否决了。

哼哼,如今看来,这个阴险、狡诈的小子那时之所以会放弃,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其二,它只不过是试行。”

杨亮节顿时又有点茫然。

事实上,今日令老杨最困惑的,的确是传言中的所谓“内廷议事”、竟然那么快就结束了。特别是第二个议题,在他的估计中,此议在朝会中少不得要出现很大的争执。因为它不仅显然违背了朝廷的祖制,且就是在他的看来,此时也绝对不是采用的时候。

从内心里讲,“旁听”的他其实非常赞同赵与珞的意见。如果是在以前,说不定一高兴,他还会对老赵出言附和。

可实际情况是,也就是当谢枋得出言“附和”后,某人再一坚持,这个议题就那么稀里糊涂地通过了。

这就让杨亮节疑惑了。自己也不过就是“闭门思过”这么些天,某人的独断专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让朝廷的众人有话也不敢说了?

而且他当时还注意到,陈宜中原本似乎想说话,可当谢枋得开口后,老陈顿时闭口,就此再无一言。这也正是他屈身向陈宜中求教的原因之一。

杨亮节知道,在粮食一事之后,朝廷的其他重臣还会不会给他解说,已经真的不好说了。

可此时听了陈宜中的话之后,他却仍然不明白,难道因为是试行就不应当反对吗?

“陈相,以在下所见,此议并非就毫无异议?”既然已经放下了身段,杨亮节也不吝再度请教。

陈宜中斜了他一眼。

“官家此前所行之事,颇多利于朝廷,此举尚未试行,又何来其弊?”

在朝廷里浮沉了那么多年的陈宜中,太明白不过这样一个道理:如果一个人此前的行为能带来益处,不要说多次,哪怕只有一次,都能让其他人产生一定的信赖。

就像当年的贾似道,一个虚幻的开庆之役大捷,都让当时的理宗皇帝对他产生了某种依赖。否则哪个外戚怎会那么权倾朝野?

所以他认为,以朝廷目前的状况,在某人的坚持下,其他人很难不作出让步。

“况且试行是在江南西路。”

杨亮节心中略有所悟。

“陈相的意思是说……”

“宋瑞的家乡,就在江西。”陈宜中笑了笑。

在陈宜中的内心里,“留州”这个事情的起因,肯定是在文天祥身上。因为别人或者不清楚,可当时掌管朝政的他,无论如何也会知道文天祥的那道奏疏。在他的看法中,某人之所以会选择江南西路来试行,与此并非毫无关系。但他现在也绝对不想对任何人明说。不管杨亮节能否明了他的暗示,他也只打算说到这个程度。

事实上,出身于朝廷太学、对历代规制十分了解的陈宜中,再明白不过宋瑞在某人心目中的地位。

尽管宋瑞看起来现在只是朝廷的兵部尚书,但他的这个尚书,原本就已被老陈视之为汉制里面的太尉。

令陈宜中更受刺激的,是原本兵部的军械司,再度升格为军械装备部,兵部之下仍旧有部。而且此后,宋瑞的身上又加了一个所谓的“西南总督”,治下之地涵盖了行朝几乎一半的疆域。这种宠信简直让他无语。

陈宜中话中的意思,杨亮节当然也不是一点不明白。何况宋瑞还是卫王赵昺的老师,他清楚文天祥在杨淑妃心目中的地位。

不过对着陈宜中,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何况还加了个谢叠山。”陈宜中接着说道。

杨亮节怔了怔,这也正是他又一个十分奇怪的地方。今日似乎谢枋得一开口,其他人就都不太说话了。谢枋得的确直,直的有时候都让人下不了台。可他怎么也没看出这个谢叠山能够令人畏惧到这个地步。

见杨亮节还没反应过来,陈宜中忍不住翻了他一眼。

“谢叠山可是国学院的院长。”

语罢,他再也不愿多说,转身向另外一个方向慢慢地离去。

杨亮节终于明白了,何以谢枋得能令陈宜中这个朝廷元老如此忌惮。这是由于,他在这个时代的确有这样的资格,因为他是朝廷的国学院院长,以后的门生故吏将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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