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一六六(1 / 1)
大唐显庆三年二月中。
洛阳宫。
晨起之时,一片微光。
媚娘看着殿外一片青蒙光色,再看看枕边早已空空的床榻,一时间有些茫然。很快,她便定了神,转头轻唤。
很快,清和匆匆而入。
“明和跟着治郎去了殿上?”媚娘微一扬眉,有些诧异。
清和摇头道:“回娘娘,是主上说的,自即日起,清和与兄长二人且易得几日相侍。”
媚娘再一怔,却不多言,只点头道:“好。”
更衣洗漱已毕,媚娘便着令召几日前便入宫的素琴进殿内。
姐妹二人一见面,便是一番欢喜不胜,又絮叨了一会儿,乃着人备好了棋酒果点,就在后殿的暖廊之下相弈为乐。
“姐姐最近可听了些风言风语?”素琴抬眼,看了下媚娘,轻轻道。
媚娘纤纤指尖只拎着一枚棋子,左右寻着落处,却是漫不经心道:“风言风语每日都有,怎么,又有什么新样话儿了?”
“……有人说,姐姐诸子之中,有一位,却是抱得来的。”素琴一语毕,便直盯盯地看着媚娘。
媚娘不动声色,只晃着指尖寻着落处,轻道:“是么?抱谁的?”
“还能有谁?姐姐的那位好姐姐,贺兰氏的。”素琴冷哼一声,轻道:“她还是不死心呢。”
媚娘凤眸微眯,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一枚棋子道:“看来是有人想从她身上做些手脚了。却不知是哪一位呢。”
“只怕,总是脱不得东市那几家。”素琴细道。
所谓东市,在长安城中自是指东市坊里几位公爵之府。在洛阳,自然也是指他们的别苑。
媚娘心下品了一品,看着面前棋局,先自言声承让,然后看着素琴掷子认输,接着却只摇头道:“未必。”
素琴一怔:“姐姐信长孙无忌?”
“不是信与不信的事。如此他于朝政之上,只是一味专心应对外敌。之前海内大朝会之上,我那等闹腾,故意惹他,他都不曾理会,现在便更不会理。何况,这样流言传出来,最受其害的并非是我,而是治郎。这可不是他的为事之风。”
素琴想了一想,却也点头道:“姐姐说得有理。长孙无忌爱惜主上,更甚亲子。这等流言,莫说要他传,便是让他听见了,也是要动了真火的。那姐姐以为,又会是谁?”
媚娘想了一想,却道:“这等时光上传这流言,实在有趣……想来对方也是个有心人了。”
素琴一怔道:“有趣?有心?”
“天下人都知道,我那对不成气的母姐,被囚在长安城中。而这等流言偏偏不挑别的时候,就挑了来到洛阳之后再传……不有趣么?”
“姐姐的意思,素琴实在不明白。”
“你应该听说了罢?前些日子,有大臣上疏,请治郎转驾归长安,却被治郎拒回。所以好多人都在猜,若非是我又身怀有孕,便是我这个皇后娘娘,又有什么心思,不愿归回长安了。”
素琴目光一冷:“原来那人是想借此时人心浮动之机,坐实了姐姐抱子之事——也对,在常人看来,若非姐姐心中有虚,为何不肯归长安?哼,好心计。只是不知是谁?”
媚娘饮了一口茶水,漫声道:“无论是谁,他这一次,却都是惹错了人。别的不提,只说治郎便是头一个容不得这等事情的。我便说奇怪呢,今天好端端的,怎么就换了清和守在我这里……原来是怕我听了这些鬼话儿生气。真是……”
素琴闻言,下意识看了看殿外守着的清和,便道:“那姐姐可要……”
“这孩子多半也不知道。再说,这等小事,也实在不必去让他涉入——毕竟他只是留在我身边几日,早晚还是要归入贞观殿治郎身边的。后廷之事若他牵涉太多,日后难免受其中连累。女人家的事,还是我们自己解决的好。”媚娘放下茶碗,随手从一边儿取了丝帕来拭净手掌,唤了一声玉明。
很快,玉明便出现在媚娘面前:“娘娘有何吩咐?”
“听说最近有些下三滥的话儿宫里宫外的乱传,你去弄清楚,到底是从哪一府哪一苑里传出来的。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要妄自处置。事关孩子们的清白身份,明白么?”媚娘轻道。
玉明应声而去。
素琴看着玉明离开,这才转头看着媚娘:“姐姐不要从那两人身上下手么?此番流言至此,她们也是受利的。想必会有人对她们相机游说……”
“不必。”媚娘傲然道:“她们眼下,只怕躲还躲不及。”
“为什么?”素琴却是一愣:“她们?”
“她们。”媚娘淡淡一笑:“因为治郎安排了些事,让她们很是清楚,一旦自己接受这样的相机游说……便会注定是身败名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素琴闻言,再不追问——李治的手段,她多少也是知道的。
所以,她也算微微放了下心,然后便看了眼身边的侍女。那侍女立时会意,转身捧了一只小盒子跪进上来,素琴看了媚娘一眼,伸手取过小盒子,含笑放在媚娘面前:“这个。”
“你拿去罢,随便赏了谁都好。”只扫了一眼那盒子上的封条,媚娘便淡淡道:“还有,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东西递到德奖面前入内务司的话,你只管替我接了丢了便好。”
“为何?”素琴大为不解:“人家依礼而贡的。何况素琴虽未曾见过这盒中之物,可依所见,这新罗国主能看上眼的,也不会是什么差强人意的东西。何况之前所贡的龙晴明珠,还有迦南手串,那可都是连咱们大唐也少得见的宝贝……姐姐,人家一番谢你救命之意,你为何要这等冷漠?”
“我之所以救了他的命,全因他先救了我们一命在前。这样的恩,你不觉得来得奇怪?”媚娘扬眉有些奇怪地看着素琴含笑的脸,接着便立时一脸了然:“你知道!那你还来乱!”
说着,不由眉生薄嗔之态。
素琴笑着救饶,推了她一把,这才正色道:“姐姐,若依素琴性儿,这等东西实在是瞧不上眼,也不愿意姐姐收的。可如今,素琴却觉得,姐姐还是好好儿收了的好。莫叫它流了出去,再惹什么大乱子出来。”
媚娘眯眼,正待言语,却听得素琴续道:“素琴知道,姐姐最是不愿扯在这些不明不白的事情里面。可是姐姐,如今你可是大唐皇后,这新罗国主依礼入贡,你理当收下。若是不收,岂非显得我大唐对新罗另隔了一层肚皮?姐姐,若他金春秋不依礼而贡,你若收了,我还要骂你糊涂。可他依礼而贡,你收了才是正当。不但要收,你还得回赐呢……不,不是你回赐,而是主上回赐。”
媚娘闻言想了一想,却叹道:“到底是你想得周全,我没想到这一层……罢了。”
她扬扬手,招了清和近前,将这些话儿复说与他听了一遍,叫他去告诉李治回赐新罗。
一边儿素琴看着清和一脸青白之色地奔出殿去,忍不住笑道:“说真的,姐姐,素琴还真是好奇,咱们主上会回什么赐给新罗呢!”
“随他爱赐什什么都成,只要别来烦我。”媚娘不耐地摇摇手,又正色道:“说到这些事,我倒想起一桩事来……听说前些日子,韩王府中很是得了几件西域中来的宝贝,你可曾听得消息,知道是什么宝贝么?”
素琴会意,点头道:“知道姐姐在心这韩王府中的动静,所以前些日子特别去看了一次韩王妃呢。她也托我交与姐姐一样东西。”
一边儿说,她一边从袖口中掏出一只锦绣小袋,交与媚娘。
媚娘接过,解开,倒出来,只看了一眼,便立时扬眉:“豆子?”
“豆子。”素琴点头道:“但这豆子,似是与常见之豆大有不同。”
媚娘闻言心中一动,垂目看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叫玉如来看一看这豆子有什么蹊跷。
玉如接过,只在手中辗转一次,便不假思索地道:“这豆子已被人挖空了,内里只怕有些什么名堂。若要知其底细,只怕却需得打开来看。”
“那便打开。”媚娘立时道。
玉如应是,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小心一剖,便将豆粒剖成两半。果然,内里中空,却已是无一物。
玉如看了两眼,却有些不解:“竟无一物?奇怪了……”
媚娘不答,只是伸手去拈了那豆粒来,在手心里左右看了半晌,突然轻道:“不是无一物,而是它已被取了出来。这豆粒一端,还有针尖大小的细口,上有余蜡,也有被融化过的迹象,显是什么紧要的东西被装进去过,然后又取了出来。”
玉如素琴一看,也都啧啧称奇,于是素琴便道:“据韩王妃娘娘说,这东西是她身边的人在韩王府中拾得的,不过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她却也不曾能打听得出……姐姐也知道,自从沉书事发之后,韩王几乎是将王妃姐姐当做了囚徒一般盯着——若非有主上与姐姐在,又命素琴时时去看一看韩王妃姐姐,多少震慑他一二……只怕他便要对王妃姐姐下手了。”
媚娘点头,神色凝重道:“所以这等事竟能劳得王妃如此费心相传,相来她也是觉察到了些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几粒豆子,又能装得了什么?”
“会不会是……什么可流动的东西?这等细小的东西,又扎了这么一个小口子,又以蜡封之,显是里面装了什么流物。”玉如一句话,却似在媚娘心中点了一把火,轰地燃了起来。
她腾地立起来,好一会儿发呆,突然转身厉声大喝:“来人!速请秦御医入殿!要快!”
……
是夜。
贞观殿中。
李治平静地看着面前神色有些凝重的德奖,好一会儿才道:“你去传话儿给媚娘,告诉他,朕已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朕会处置好。叫她别担心。”
德奖应声称是。
李治又续道:“既然如此,那朕这几日,便不得入长生殿陪她了。所以要有劳你家夫人,自即日起,便陪着她几日,好让朕安心去处理这些事。”
李德奖再应一声是。
李治想了一想,又道:“也把此事传与舅舅知道罢!便说这几日,弘儿与贤儿,便要劳他多加照顾了。”
“是,那小殿下便留在娘娘身边罢。”
“嗯。显儿还小,离不得母亲。所以你告诉修罗剑,这几日跟着媚娘。”
“是。”
“慕容铮呢?”
“他此时尚在程家堡中,只怕是不得空归来。说也奇怪,程家堡那边儿已是多年不曾出过什么程大姑娘控制不住的大事了。这还是几年来头一次。”
“看来他连慕容铮都给算进去了……这一次,他怕是要拼了。也对,弘儿日渐长大,深得诸臣爱顾。贤儿又聪敏伶俐,加上显儿出生……他不急,反而不应该了。否则又怎么会想得到利用那等小人,来传这等流言中伤媚娘?三个孩子,能解决一个,便是一个罢。”
李治淡淡一哂道:“只可惜,他选错了人,也料错了人——却不曾想到,便是小人,也有小人的心机与忖度的。”
李德奖应声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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