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第十五章
俞文远从柳钧楠口中得知许氏想为俞文敏聘下袁家小姐,整个人顿时百感交集。自从上一次在船上与慕晴泠聊过之后,所有事情都朝着慕晴泠断言的方向发展,如今连许氏这里都应验了,俞文远不得不再次审视自己与二房之间的关系。
柳钧楠觑了一眼俞文远的神色,接着说道:“毕竟是个侯府,文敏少爷若真与袁小姐玉成好事,倒也是一桩好姻缘。说起来,文达少爷的夫人乃是尤翰林的掌上明珠,如今文敏少爷的未来夫人出身侯府,贵府二太太当真是慈母心肠,用心良苦。”
听到柳钧楠的话,俞文远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隐隐发苦。从前不在意,或者说刻意不往心里去的事情如今被旁人说来,当真是讽刺。
二房的两个儿子,一个俞文达,当初在许氏的哭求之下,顶了他的国子监名额,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国子监,想到这三个字俞文远仍是忍不住心下一寒,慕晴泠有一事说的极对,他生而丧母,自幼养在老太太膝下,可老太太终究不是母亲,而许氏自来对他与文达无异,是以他自幼对许氏充满孺慕,视之为母,直到国子监!
俗话说得好,天下状元秀才教,说的就是只有秀才才会去做教书匠,因为举人功名便可以做官了,虽然仕途有限比不得进士,但也与庶民不同了,更不必说一旦中举之后的种种特权好处,穷秀才富举人,是以,哪怕你是官宦之家富豪之门,你的子孙也只能跟着秀才念书。可国子监不一样,国子监乃是朝廷所设,在国子监中任职教书的都是正经进士出身的官员,国子监祭酒更是正四品大员,若能进入国子监就读,由正经进士功名的官员教授,前程可见一斑。
常言道:封妻荫子!如靖勇公府这般的正一品公爵府邸,自然也能荫及子孙,当朝规制,在京四品文武官员勋贵之子可免试入读国子监。他俞文远贵为正一品靖勇公之子,自然也能入读,而他的二叔不过六品礼部主事,三叔更是之挂了个从七品钦天监五官灵台郎的虚职,是以靖勇公府上二房三房皆无入读国子监的名额。
当年许氏一番哭求,说什么他已有了爵位可继承,求他给文达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老太太耳根子软,又可怜二儿子多年仕途不顺,怕日后府上分家,二房就此落莫,就默许了二房所求,他父愚孝,凡事以老太太的意愿为主,而他不愿视之如母的许氏伤心,也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是以二房长子文达顶着个不伦不类的靖勇公嫡长孙名头进了国子监。如今想来,俞文远只是嗤笑,如今的靖勇公是他父俞恩荣,靖勇公府哪儿来的嫡长孙。
后来文达更是娶妻尤氏,尤姝尤氏是翰林学士尤进远的长女。当朝圣训,所有进士须得入翰林修习,来年散馆之后再依考评授官。俞文达一个白身书生,娶了翰林学士的长女,许氏的用心可见一斑。
再说俞文敏这个浪荡公子哥儿,读书毫无所成,庶务一点不沾,许氏也给他相中了袁家女。袁承身居礼部员外郎一职,乃是正五品,比他二叔的品级尚高了两阶,虽是庶子但父亲到底是侯爷,袁承之女袁小姐出身不低,配他是足够了。两个儿子的妻族都是许氏精挑细选之下的结果,俞文远想到自己,当真只剩下苦笑。
说起来,他的夫人境况与慕晴泠还有些相像,都是年幼失亲,举目无依。只是慕晴泠父亲生前贵为一省大员,外祖又是国公,他这个旁人眼中铁板钉钉的国公府继承人的夫人,出身可真就算得上寒酸不上台面了。
俞文远脑中闪过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
当初娶阿菁,你自己不也乐意吗?俞文远在心里告诉自己,他的阿菁很好,除了出身不佳,这么多年府中上下谁不夸她知书达理,温婉大方,她比旁人不差什么。想到远在京中的夫人谢梓菁,俞文远神色温柔了几分。
不过许氏的算盘打得再好,袁家这次可就真要让她失望了。俞文远想到许氏看上的那个袁小姐,在心里冷笑一声。
京中勋贵多,并不是所有沾了爵位的人家就是好的。这个袁家,虽然袁老爷子还有个侯爵,但是当年先帝登基之前皇子夺嫡斗得异常惨烈,袁家这棵墙头草见风使舵,十足一副三姓家奴的嘴脸。
先帝登基之后,袁家自然落不着什么好,若不是先帝念在登基之初不好见血过多,京中早就没了这个袁侯爷了。袁家几十年都缩着脑袋做人,凡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好多新到京城的小官小吏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袁侯爷。后来当今圣上获封太子,先帝有意高配太子妻妾,但其他世家舍不得女儿去做妾,卯着劲儿冲着太子正妃的位置去了,就让袁家抓住机会,将袁承的胞妹送进太子府,得了个侧妃之名,袁家才算好起来。
如今有点名头的勋贵世家都不常跟袁家往来,袁妃在宫中也就占了个年份长久,位居四妃之列,圣宠不盛。
换个角度再去看许氏其人的行事,俞文远闭着眼都能知道许氏图的是什么。袁家这段过往随着先帝一去,新帝登基,已经少有人提,再加上袁家刻意低调,许氏到底出身不显,所以哪怕许氏当了靖勇公府十多年的家,对于这些勋贵旧事也无从得知。
如今的袁家乍一看,袁老侯爷是从一品侯爷,袁承是正五品礼部员外郎,袁小姐还有个当皇妃的嫡亲姑母,当真是个好儿媳人选,可惜,这个好儿媳与许氏想要的好儿媳,相差甚大。
他与慕晴泠自己都有一个疑问,许氏到底看不上慕晴泠什么?慕江轩身为从二品江浙巡抚,总揽一省军政钱粮,管着两江织造与盐商。这个职位历来都是皇帝的心腹,论实权,只逊于六部尚书、督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史这九卿。慕家祖上还曾袭爵,几代积累,如今要权有权,要财有财,就算现在慕晴泠丧父,但比起中看不中用的袁家来说也好了不少。
许氏到底在想什么呢?俞文远一边应付着柳钧楠,思绪渐渐飞远。
京城。
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排成一列,手里端着托盘走进挑高门帘的房间,坐在梳妆台前的少女一手支着额头,一手在侍女奉上的托盘里挑挑拣拣,金钗、珠花被她漫不经心地来回拨弄,看上去哪样都不中意。
“不中用不中用!”少女不耐烦地将面前的托盘打翻,回过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呵斥道:“什么烂大街的东西也敢拿到我面前来!明儿我进宫伴驾,那可是十公主面前!就这些东西,难道要让满皇宫的人来笑话我靖勇公府不上台面吗!”
少女身后的贴身丫鬟赶紧上前,挥挥手让丫鬟们将落了一地的名贵首饰收拾好带下去,对着少女笑道:“姑娘何苦生这么大气,库房送来的东西不满意,姑娘只管跟太太说去,太太那么疼你,还能少了姑娘一副头面?”
丫鬟接过梳子,梳理着少女披散下来的头发。镜子里的人面容饱满,圆眼笑唇,天然便带了三分纯真,如小鹿一般怯怯无害。不得不说少女样貌不错,然而面上神色戾气却重,硬生生破坏了本该有的单纯清丽。
“要我说库房就是有意敷衍!看看刚送来的都是些什么!我堂堂靖勇公府的二小姐,难道就配那些玩意儿吗?!”少女气急之下狠狠拍了一巴掌台面,细嫩的掌心立刻红了起来。丫鬟连忙放下梳子,捧起少女的手说道:“姑娘仔细手……”
少女眼圈一红,看上去更加可怜,但是空着的手却掐上了贴身丫鬟的手臂,边掐边说:“现在让我仔细手,刚才怎么不拦着点!我要你们这些榆木疙瘩有什么用!”
葱白的指尖留着细细长长的指甲,掐在身上生疼,丫鬟也不敢喊,只说道:“是小的疏忽,姑娘别生气。”
“又在闹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淡淡的问询,随之走进来一个中年美妇,身着宝蓝妆花对襟衫,梳着原髻,一头金饰。浑身上下无一不名贵,正是靖勇公府的当家二太太,许稚。
先前房中发火的少女是她的二女儿俞筱,许夫人走到榻前坐下,看了看屋里屋外悄言禁声的侍女丫鬟,问道:“怎么?刚才还闹得沸反盈天的,这会儿就都成哑巴了?”
俞筱嘟了嘟嘴,起身走到许夫人身边坐下,拉着许夫人的手委屈道:“太太,明儿女儿要进宫,库房那群下人可恶!送来的尽是些腌臜货色,宫里贵人那么多,女儿怎么可能戴那些东西去嘛!太太……”
许夫人瞪了一眼俞筱,说道:“你是府上二小姐,谁敢送孬货糊弄你?你这庆春苑里哪样不是最好的?”
俞筱不吃这套,指着外面跪立的侍女说道:“那我不管!就这些东西,别说别家的小姐了,连俞孜那个商妇生的都比不上!进了宫还不是丢靖勇公府的人!”
“慎言!”许夫人皱眉看了一眼俞筱,语气严厉道:“谁教你的,你贵为公府小姐,怎么能说这种话!那是你三伯母,被人听到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俞筱不以为意地一哼:“听到又怎么样,谁还敢传出去不成?”
许夫人摇了摇头,也不多管,只道:“进宫不比其他,不可一味攀比。再者你姑父才没了,此时你不守孝反而进宫伴十公主架,老太太本就不愿意,你不可再生事。”俞筱双手撑在身后,不以为意道:“什么姑父,我又没见过。我不管,昨儿我还见俞孜戴了一套琥珀的首饰,样式又新又好看,她外祖家是首富,我娘还是靖勇公府的当家太太呢!太太,你不是最疼我了吗?太太!”
许夫人被俞筱缠得不行,头疼道:“好好好,依你依你,回头我让库房再送点儿好的来让你选。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磨人精。”俞筱达成目的,抱着许夫人的手臂讨好道:“那我是你女儿嘛,我不配最好的,谁配?”
俞筱一句话说到许夫人心坎上,她许稚的女儿,什么好东西不能用?整个靖勇公府未来都是她的,何况这点儿姑娘家的首饰。
“别的我都依你,只一点,你得给我好好记住,进了宫,收起你的小姐脾气。十公主如今因为母妃去世郁郁寡欢,她们母女二人一直受圣上宠爱,如今皇后下旨让各府适龄女儿进宫伴驾,你若能把她哄转回来,以后出入宫廷,对你、对咱们家都好。明白吗?”许夫人揽着俞筱嘱咐道。
俞筱连连应声:“知道,太太你都说了多少回了。我明白的。我呢,只要讨得十公主欢心,日后……日后……”俞筱想起那个惊鸿一面的俊朗少年,脸色微红,神情有些羞怯。
那年进宫领宴,主位上的少年王爷丰神俊朗,他看似玩世不恭,却连几只畜生的性命都会顾及。满场那么多小姐没一个能让他多看两眼,若自己日后能得那人青眼,不知会羡煞多少人。
许夫人垂眼看了看俞筱,见她轻咬着下唇,一脸娇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初她设计慕晴泠赴宴前重病,让俞筱顶上,就是为了让俞筱出现在各府夫人还有宫中贵人面前。俞筱回来之后,话里话外也几次打探宫中逍遥王的事,精明如许氏,如何能不知道自己女儿在想什么?
许氏对于俞筱的心思乐见其成,女人,不怕想太多,就怕不敢想。等日后他们二房袭爵,俞筱就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府小姐,王妃之尊,又有什么难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