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元稹艳诗:会真诗(2 / 2)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
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
赠环明运合,留结表心同。
啼粉流清镜,残灯绕暗虫。
华光犹冉冉,旭日渐曈曈。
警乘还归洛,吹箫亦上嵩。
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
幂幂临塘草,飘飘思渚蓬。
素琴鸣怨鹤,清汉望归鸿。
海阔诚难度,天高不易冲。
行云无处所,箫史在楼中。
这首诗可以分为六段。第一段六韵十二句。前四句写天色渐晚,“葱茏”在这里恐怕应当解作朦胧;中四句写在井桐庭竹声中,有一个美人穿薄雾似的轻绡之衣,正在走过来,身上悬挂的环佩在风中戛响着。“龙吹”、“鸾歌”都是形容风声。“罗绡”两句是转折句,从写景过渡到写人。后四句将金母、玉童比喻那个美人。金母即西王母,她出来时有霓旌降节簇拥着。这里是指婢女红娘随侍而来。“云心”句也是同样的含意,但不知用什么典故。“更深”两句写美人来去的时间,也是“夜半来,天明去”之意。不守按照全诗叙述次序,这里似乎不应当讲到天明的事。我怀疑“晨会”两字可能有误。
第二段四韵八句。前四句描写美人的衣履钗帔,后四句是叙述语。用一个“言”字,即等于“她说”。诗人把这个美人比之为洛妃。她自己说:从瑶华圃来,本想到天宫去朝见青帝,因为中途经过洛阳城北,却想不到偶然走到宋玉家的东邻来了。这最后一句又是用了宋玉的《登徒子赋》的典故。这四句都是用形象语来表达,总的意义是说:她本想到佛殿上去焚香礼佛,却不意误走到西厢来了。
第三段四韵八句,叙述张生调戏成功。那美人始而微拒,继而柔情暗通。“低鬟”、“回步”两句形容她心理踌躇不决。最后却是转面登床,成就了交颈合欢的私情。
第四段四韵八句,描写交颈合欢时的美人姿态。从来诗人,不敢公然赋咏男女阴私之事,《玉台新咏》以宫体艳诗著名,也没有这样的作品。元稹这一段诗,真是杜牧所痛斥的“淫言媟语”。维护封建礼教者,当然要说他是名教罪人;主张典雅文学者,也以为这些诗句太粗俗下流。但是客观现实既已存在,有了元稹的先例,后世就只会变本加厉。以《莺莺传》为题材的《西厢记》传奇,在张生与莺莺幽会的这一场曲文,写得比诗句更为淫亵。自此以后,中国文学中出现了专以描写色情为题材的小说、戏剧和诗歌。始作俑者不能不推元稹。
第五段六韵十二句,写幽欢未足,天已黎明。双方海誓山盟,并互相赠送礼物,表明同命同心的永久的爱情。
第六段六韵十二句,写美人去后,衣裳上还沾染她的香气,枕上还留着她的脂粉。自己感到孤独,如临塘之草、思渚之蓬,没有归宿之处。弹琴,则发出怨鹤之声;仰望太空,也但见归鸿飞逝。想到自己与美人的居处,竟像海阔天高,不易接近。美人如行云飘去,不知何往,而自己却像箫史那样独居楼中,不能得到弄玉为伴侣。弄玉是神话中秦穆王的爱女,箫史是一个善吹箫的青年。他吹起箫来,引来了一只凤凰,箫史和弄玉公主一起乘在凤凰背上,上升成仙。这里是变用这个典故,说箫史没有得到弄玉,而仍在楼中。
元稹把这首诗写进了《莺莺传》中,这篇传奇文和这首艳诗就传诵于世。他的朋友李绅又为这篇传奇配上了一首《莺莺歌》,成为当时正在流行的一种说唱文学形式。白居易作了《长恨歌》,陈鸿又作了《长恨歌传》;沈亚之作《冯燕传》,司空图作《冯燕歌》;白行简作《李娃传》,元稹就作《李娃行》(已佚)。这都是同时的文学现象。有歌则配一篇传,有传则配一篇歌,显然可知这是民间说唱文学的需要。传的部分是说白,歌的部分是唱词。这种文学形式可能是受了佛教文学变文的影响,因为变文也是一段讲说、一段歌赞的说唱文体。
一歌一传的唐代传奇文学新形式,向戏剧方面发展,就会产生有道白、有歌唱的戏文、杂剧,向小说方面发展,就会产生词话和弹词。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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