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得成比目(上)(1 / 2)
说到这里,张继自失地一笑,又继续说道:“呵呵,现在看来,想达到这个程度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楚瑶认真地说道:“张大人,其实有您这个感觉是很正常的事情。您一定知道威廉·莱布尼茨,就是莱比锡的那位伟大的哲学家,他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提出,我们生活着的宇宙是由有序不断走向无序的,自然世界如此,其实人类社会何尝不是这个样子?1500年以后,人类社会发生了空前的变化,经济、政治、文化、科技和人们的日常生活,哪一样不是日新月异?‘新政’的推行同样如此,时间、空间、形势变化了,规划自然也需要跟着变化。岳飞说过‘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如果想要用一成不变的规划去指导时时处处变化着的社会实践,那才真的一场灾难呢。从这个角度来说,蓝图越来越模糊未必就是坏事情”,说着,楚瑶抬起左手指着湖对岸的龟山,说道:“还有一个原因,李白曾经说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您当初游说曾国藩大人推行‘新政’的时候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规划了这份蓝图,自然会觉得清晰无比。而现在,您自己就是推行‘新政’的官员,您自己就是这份蓝图中的一个部分,自然会觉得蓝图越来越模糊。”
张继点点头,感慨地说道:“楚小姐,您的这番话很有见地,真可谓是高屋建瓴,拨云见月,打消了一直以来萦绕在我心头的迷茫和不安。”
楚瑶笑道:“张大人,您真是过奖了。我哪里有什么见地,无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只是,我还真的没有想到,像您这么自信的人,居然也会有迷茫和不安的时候。”
张继摇摇头,说道:“我并不是一个自信的人,事实上,在很多时候,我都很自卑。只不过,我呈现在大多数人面前的并非是真实的自己。我迷茫和不安的原因很复杂,除了您刚才说的以外,还有一点,就是我厌倦了,我恐惧了。我厌倦的原因是这两年多来,我做了太多违心的事。其实我也知道,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一个光明的目的。但是,程序的非正义必然带来结果的非正义,而我寄希望于用非正义的手段来实现实体正义,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我现在再也不是两年前的那个我了,我不再有底气堂堂正正地做人、挺胸抬头地做事。我恐惧的原因是因为我发现‘新政’的能量太大了,它所解放的生产力和创造力是前所未有的。它就好像是一颗发射出去的炮弹,我不知道它射向何方,不知道它是否会爆炸,也不知道它威力几何。我不知道我竭尽全力推行的‘新政’会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带向何方”,说着,张继颓然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垂下了头。
楚瑶看着这个平日里在人前叱咤风云、受尽膜拜的男人此刻就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般失落、无助,仿佛一根无形的手指触碰了她心底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她很想安慰这个男人,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她甚至很想走上前去将他拥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唱唱摇篮曲,就好像她照顾姐姐的孩子时那样。
楚瑶蹲下来,对着张继说道:“张大人,对于您的困扰,我爱莫能助。但是,我想告诉您:在一个不够干净的社会,没有人都不能保证自己是清白的,除非他什么都不做。只要他的目的是高尚的,即便他用了一些非正常的手段,我们就仍然应当尊敬他。因为做就比不做要强,那些用非正常手段改良这个社会的人远比那些麻木不仁、消极避世的人要伟大得多。此外,您是在推行‘新政’,不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您不必因为无法控制‘新政’的方向或者把握‘新政’的节奏而恐惧,‘新政’一旦实行,民智一旦开始,人类的生产力和创造力一旦解放,任何人都无法逆转或者改变它。您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了,不需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个人需要为整个群体的历史负责。”
张继抬起头,紧紧盯着楚瑶,一种异样的神采在他的眼中流动。
楚瑶似乎有些羞涩,微微回转头,不再看他。
张继急忙收回目光,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希望能化解这尴尬。楚瑶则若无其事地将编好的花环戴在头上,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出神。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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