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人之恋(1 / 2)
冰人之恋
这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婚姻,我和她都演得很累,但是却不愿说破真相,直到最后真相终于大白的时候,我不小心做错了一件事……
半夜醒来,枕边又空了,我惶恐地找遍家里每个角落,我老婆米娜凭空消失了。她不可能从家里跑出去,我睡前把门和窗都锁死了,我检查过。
她有严重的妄想症,有时候甚至搞不清自己是谁,她总是把自己叫成“艾琳”。精神科医生建议说把她关在特护病房里比较安全,可我没舍得,就那么把她像个动物一样关起来。
她会在哪呢?床下没有,门后没有,柜子里没有,窗台上没有,沙发后面没有,我像个捉迷藏的小孩子找遍了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还是没有。
我焦急万分,床和门上的锁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我跑到卫生间,浴缸侧面、洗衣机里;我跑到厨房,碗橱里、壁柜里,小的不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忽然我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拉开冰箱门,我的老婆,僵硬地蜷缩在下层冷冻室里,我一阵心痛,像捧着一个玻璃雕塑一样轻轻将她抱起,生怕一不小心,会把她摔成晶莹的冰碴子。
米娜眼睛瞪得大大的,始终不眨一下,睫毛上结满了晶莹的碎片,嘴唇迷醉地微笑着,黑紫色,结着一层白霜。鼻孔中,没有丝毫气息。我不顾一切地脱掉所有衣服,紧紧地抱着她,想用我的热力温暖她。但当我接触到她的皮肤,我却感到一阵剧痛,皮肤迅速冻伤,像是粘到了严冬的钢铁。
我的牙齿咯噔噔地撞了起来,我恨不得把全身的能量都燃烧光,都向武林高手一样传输到她体内,最怕她会永远都暖不起来,就这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疯狂地放一浴缸凉水,把米娜像一卷冻羊肉放进去解冻,我自己也泡在水里,用我仅剩的体温努力地温暖着她。我能感觉到我老婆在我怀中像一根融化的冰棒,柔软了,却还是毫无生气。
呼吸呀!眨眼呀!别做梦了!他妈的,醒过来呀……我嘴唇瞬间也变得跟她一样黑紫,泪水大滴大滴地掉进了浴缸,即便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一直为能娶到她而庆幸着,可是我从没想过,她会就这样狠心把自己冻死,就这样离开我……
我醒来时是一个人,一大群白大褂推着一张蒙着白布单的床走过,底下躺着谁?是不是我老婆?我绝望地伸手抓住一个白大褂的衣服,抓住的是一掌空气……
我惊醒时躺在病床上,左边的床上,我老婆安安静静地躺着。我扭过头去看着她,嘴角漾起一丝微笑。
我是因为体温过低休克了,幸亏浴缸满了水漫到地上流到了隔壁,邻居报了警,我和我老婆才得以及时获救。
米娜她还活着,医生说这几乎是一个医学奇迹,只因为她虽然体温过低血液流速过缓,大脑思维却没有停止,一直处于一个亢奋的幻想中,所以脑细胞没有失活。
这么说,她没有死完全得益于她患有妄想症,这真的是意想不到的因祸得福。我隔着病床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温热干燥,让我感觉很安心。
忽然间她醒了,她睁开大大的眼睛,凝视着我,轻轻地叫道:“许宁——”
我仍然微笑着,但我听到自己的心啪啦碎裂成千片万片,她醒了,却沉浸仍在妄想的梦境里,我叫秦一鸣。
许宁,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已经死了九年。
九年前,米娜和许宁是一对年轻的恋人,我们三个作为南极科考队的成员,赴南极长城站参与科研工作,背着沉重的设备翻山越岭,中间有一次是从断崖雪层下去的,下到一半,一片雪壁滑落下来,许宁推开了我,自己被埋在了几米深的雪层下,米娜伤心欲绝,但在场的队员人数不够,无法及时挖开雪层救他,就算挖开,他也早已经冻死了。队长决定‘舍弃’他,他们强行拉走了米娜,不久之后,米娜就因为精神失常被遣送回了内陆。
这就是为什么她把自己关进冰箱——或许,她只是想尝一下被冷冻的滋味。
我爱她,不想她总是沉浸在对死者无尽的思念里。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能替许宁死去。
不对,我有办法,因为我是一个写手,我要为她编织一个以假乱真的故事,让许宁重生……
“最近米娜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她身后,总有一个隐形人形影不离地跟踪着她。她到商场买衣服,对一件橙色的裙子爱不释手,但那件太贵了,她选择了一件普通点的。但当她结完帐回家时,却发现袋子里赫然装着那件橙色的。冰箱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她最爱吃的,北方不多见的水果。丈夫出差不回家,她一个人躺在沙发生睡着了,醒来时身上却搭了毯子……
这段时间,我告诉米娜我出差了。其实我是请了假,到了中缅边境的一个小部落,去寻求传说中的重生之术。我找到了一个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巫。她给了我一种白色粉末,她告诉我,思念能够使死者的灵魂聚集在他们心爱的人身旁,但是没有了躯体,他们只能默默地目睹爱人对自己的思念。
许宁一定还在,只是我们看不见他,就连米娜也不能。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点一支红色的蜡烛,在十二点的时候准时服下这包粉末,毒死我自己,灵魂出窍,让许宁有机会借用我的身体,重生。
午夜悄悄地降临。我偷偷地凝视着酣睡的米娜,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这是我最后一次能够碰触到她的机会。十二点整,手机无声的闪烁了起来。我关掉它,点燃蜡烛,将白色粉末一饮而尽,然后在天旋地转里软软地倒在地上。
我身不由己地飘起来,一直飘到了房顶。我回过头,看到我自己慢慢地苏醒,茫然地看着陌生的房间,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走进了卧室。第二天,米娜发现了丈夫的改变,他原本粗枝大叶的性格,忽然变得很体贴很会照顾人,他说话做事的方式,都像极了许宁,好像他的躯壳里装着另一个人。渐渐地,米娜已经在心里把他当做了许宁,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没有人知道,一个孤单飘荡的灵魂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米娜很喜欢这一段虚构的描写。她看过无数遍,在脑中试演了无数遍,最后她甚至分不清这一段到底有没有真的发生过。有时候她错把我当成是许宁,我便很配合地扮演借我“躯壳”复活的许宁。时间久了连我也开始混淆,我也以为我真的是许宁。而且奇怪的是,我回忆起了一个破旧的村庄,泥泞的土路尽头有一间茅屋,我回忆起在里面长大的时光,拿起葫芦做的水瓢,舀起凉水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门口那个小板凳,我常常坐在那,无所事事地看着院子里的老母鸡抢着啄米的样子。
我从出生就在城市里,许宁小时候却在农村。这样的农村生活只在跟许宁聊天的时候听说过一些,但我没理由如此真切地看到所有陈设,我带着疑问去到了那个村子,看到了那个茅屋里的一切都跟我梦里一模一样……
我向一口汩汩冒着泉水的方井走去,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小时候蹲在这里捉浮在水上的蜻蜓的样子。不,我小时候从没来过这儿,我生活在城市里,有很多玩具,变形金刚、四驱车……我努力回忆,小时候在城市里的记忆,却丝毫想不起来……
我的灵魂,真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宁。
而那个被我虚构出来的女巫,也在一个大白天,在大街上与我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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