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死神的面庞(1 / 2)
他并没有死亡,而是在冥想。
蒙击完全知道自己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不久就会死去,确切地说,他正在感受着死亡。周遭的一切,那些曾经让自己感觉到真实存在的东西,灯光、气味,还有手掌触摸着被褥的摩擦感依然还在,但越来越疏远,就好像是那个曾经活着的世界不断缩小、缩成了电影银幕上的画面。荧幕也在不停地变小、离自己越来越远。画面之外,只有无尽的虚无。
病床上,蒙击的高烧症状突然加剧。他听到死神的脚步,这不是比喻,他看到了、他确认死神是存在的。
他既不着急,也毫无惊恐的感觉,确切地说,他感到的是某种十分怪异的轻松,难以描述。不知道是身体变轻了,还是整个生命的重担都放下了。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谁都害怕死亡。人们害怕失去、害怕结束,害怕未知的黑暗。蒙击在甲午年大战刚爆发时,就曾想过自己有可能死在战场上。哪个战士没考虑过战死呢,他曾认为第二次冲绳海战是自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不过这个想法并不是在战斗***现的——无论是对航母辽宁号特混舰队实施支援、还是对驱逐舰金刚进行饱和突击,他都没把死放在心上。死神真正找上门,是在战斗早已结束、金刚号近乎翻覆的时候。那一刻,他几乎连配重燃油都已消耗殆尽了,茫茫大海对于缺乏自救装具的陆基飞行员来说,与硫酸池并没有任何不同。燃油告警信号闪烁着,给自己生命倒计时。座舱外波光粼粼,每一片波涛都将见证自己的死亡,自己也将溶解在这无垠大海之中。
那一次他没有死,而内心也在濒死体验中真正思考了生命与存在的意义。当一个人为了追寻生命的意义而活着,他便不会在乎死亡。蒙击曾经这样想。而他自己的生命又是为了什么呢?这个年轻人感到了迷茫,看不清前路到底在何方。他想要摆脱这恼人的、令人不安的濒死体验,就非得挖空心思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
第二次冲绳海战后,蒙击变了,他开始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
他本来就没有对赢得战斗、揽取战功、升迁当官之类的存有欲望。战斗也没有给他带来生存的满足。这个年轻人不停地思考着自己的生命与生存目标,活着到底是什么。他在战斗间隙中寻找书籍、自我思考,他要摆脱这种迷茫的无目标感。
蒙击终究是单纯的、纯粹的,他对生命意义思考得越深,就越是厌恶周遭的世俗社会。想得越多,越感到对未来无可奈何。
为什么要战斗,为什么要牺牲。
战士似乎注定要牺牲,自己又是为谁牺牲。
他反复思考着这些问题,战争似乎让求索的过程变得更加痛苦。甲午年大战虽然没有演变成人类自我毁灭式的核决战,但却让牺牲者的死变得极为痛苦凄惨。伴着战局进展、高句丽半岛和日邦列岛的战斗日趋白热,整个第一岛链战线也成了活人绞肉机。无数活生生的人被撕成了一块一块的、支离破碎地飘在海面上。漂白的人体残肢在东太平洋随处可见。战斗胜利的兴奋与喜悦也慢慢变成了对幸存的麻木感。
从战斗中活下来的战士,最可怜的地方就是他必须目睹无数战友死前的表情、死亡的过程。
蒙击见过无数人死去。有的是基地遭空袭后被炸掉半截躯体、只能在痛苦和惊恐中等待死亡;有的是座机进入了导弹不可逃逸区内、进行着无谓的挣扎与哀嚎;有的是跳伞之后被降落伞缠住身体,下坠时四肢狂风扯断、最后只能睁着眼睛摔成肉泥。
濒死体验是可怕的。
蒙击感受过、也见证过。
那个时候,他作为一个年轻的战士,在战斗中逐渐认定了自己存在的意义,那就是不再让其他人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他要奋战、要反击、要打赢这场战争。他就是那么想的,简单而纯粹。至于自己也会在战斗中牺牲,他已经淡然了:死就死吧,反正也没人在乎。
一个见过死神的人,通常都会认为自己不再害怕死亡。
也许死神觉得这种人很有意思,也许它想要耍弄一下这种人。
蒙击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某种死亡漩涡,既死不了,要逃不脱,只是在漩涡里转着圈儿,充分感受濒死体验。<cmread type='page-split' num='3' />
<span>死神就像是自己的人生舞台下、第一排正中央的观众。它欣赏着自己的人生表演,既不上前,也不举镰,只是在座位上看着自己,那张惨白的骷髅脸总是在默默微笑。死神也许觉得自己很可笑吧,竟然坐在舞台前津津有味地观看了那么多年。后来,死神竟然踏上了自己的生命舞台,打算同台表演。
它在自己舞台上的化身,就是百日鬼。
蒙击曾一度抱着尽快结束战争的幻想,认为百日鬼是自己生命的意义;后来,消灭它倒变成了自己生命的意义。这种超级兵器虽然结束了战争,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惧之中。每个人都活在死亡的阴影下,每天的感觉都是濒死体验。自己睡着时会死、醒来时会死,随时都会死。更可悲的是人们越是如此,就越怕死。
错了就要纠正,错误制造的东西就要消灭。蒙击带着这样的目的,战后开始了一段无休止的旅程。百日鬼正是死神在人间的具象物,专程来耍弄自己。蒙击越是把消灭百日鬼作为自己生命的意义,越是成了死神的附属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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