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遇（1 / 2）

这是仲春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天空好像被洗过一样，几乎纤尘未染，蓝得透明，蓝得令人心醉。她拉开厚重的暗色窗帘，推开窗子，见到窗下有一丛丛萤火虫一般大小的小黄花在微风中温柔地摇曳，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显然昨夜才下过一场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她这才体会到诗人所感受到的生气了。

原来好天气也是能感染人的，大自然总是让人感受到无边无际的生机，原来这世上一切渺小的生物都无时无刻不在蓬勃地朝着阳光生长的。

她盥洗关闭，抬头看见窗外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忽然觉得心内从未有过的放松。是的，放松。她已多日不曾好好地放松。而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可就是在这样随便一个什么样的日子，放松的心情突如其来。

父亲已准备好了早餐，“早啊亲爱的，过来吃吧，今天天气似乎格外好啊，必定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你知道，春日的阳光最舒适了。”

“是的，第二个星期了，要相信我会更好的。而你也是。”

一切就绪，她拿好了背包准备要出门了。

“有事记得打我电话，没事也可以打。对了，尽量晚上打吧，白天我在工作或做运动。”

他跟出来，轻松地靠着门，两只手插在裤袋里，眼神追随着她的背，在她身后嘱咐道。

“是的，我会的。放心好了，不必挂心，你的号码永远排在通讯录的第一位。”这样的对话像是百说不厌的。

并没有说再见，她回过头去同他说话，随即转身就走了。推开院门，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围墙尽头……

他们都不是习惯在临走时向对方说再见的人。再见就是一次次的离开与重聚，而毋庸置疑，下次总还会再见的，他们都知道。再见只是一个礼貌的词汇，可他们不需要它，甚至于说出这个词会莫名地感觉到不舒适，仿佛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发生似的。他们只需要这样平和地度过这些平和的日子，日子才将会是轻松的。而说出再见这样的字眼只会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心碎。他们相信，再次见面不过是不久之后的事情，因此并没有特意说出口去的必要。

陈可情离开后残留的气息渐渐飘散在早晨明媚的气息中。他想起她最后回过头来时露出的无比自然的微笑，那张笑脸渐渐地与殷素儿的脸重合起来，这两张脸渐渐地变得很像，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的。自从她懂得了更多的事，她的容貌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每逢遇见熟人，她总会被一种暧昧不明的眼神所包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呀……”

可是陈可情每次都是笑着摇头，并不说什么。他也只能是笑，他已经承认那人说的毕竟是真的。然而在私下聊天的时候，陈可情向他透露道，“你知道的，我其实并不像她，对吗？我的确没有她好看。”

他靠在门上许久，直至思绪再将他拉回到现实世界中。他于是转身仍旧回到屋子里去。长形的餐桌上放着几只未点燃的米色蜡烛，中央有浅黄色的花插在透明的雕花玻璃瓶中。几分钟之前，这一切没有变，现在自然也没有变，只是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看见他亲自烤就的红豆吐司只剩下一点点的碎屑洒在陈可情的碟子里，奶杯的口上有浅浅的唇印，是能看见些许珠光的浅麦色，是相当自然而且健康的色泽，那是她所钟爱的颜色，他记得她的好几件衬衫便是那样的色泽，稍稍夹带着一点点金色，这恰好与她蜜糖色的肌肤相得益彰。那一条饱满的印子就贴在洁白得没有一丝花纹的奶杯的杯沿上，像一条美好的标记，又像是一只未成熟的蚕卵静静躺在那里。一切陈可情曾有过的动作现在被放大了很多倍，他习惯于观察这些能够暗示出主人曾经活动过的痕迹，这些痕迹他暂时还不想清除。从前素儿在时，他便也是这样地感受着她们不久前才留下过的标记，这些标记都是有温度的。只是时间愈久，温度也就慢慢变低，直至降至室温，直至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陈可情此时已到达巴士将要停留的站台，这条路看上去简直长的要命，像是耀眼的白丝带悠悠地伸向不知名的远方。在郊外，路总是这样地冗长而寂静，很难见上个把人在路上行走。所路过的皆是一辆辆形色各异的小轿车，偶尔有骑自行车路过的人，那多半可能是来此采风，或者仅仅锻炼一下身体。这里的确是这么个能够拿来好好享受自然的处所。

路的两旁尽生长着一些颜色清淡的植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便在此落地生根，直至今日。周遭有一簇簇随风飘舞的野麦，这个季节尚未成熟。这条朴实的路就此静静地躺在天地间，等待着行人与车辆的驻足。

此时的空气是畅快的，陈可情深吸了一口气，大约五六分钟的时间以后，通往市里的大巴士正向她驶近。她轻快地上了车，早晨人并不算多，依稀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还有一些上班族，以及准备去市场采购的家庭妇女，但是其中并没有一个认识过的人，只是有三四个曾在这巴士上见过一两次而已。一溜烟的时间，车已向人流众多的地段靠拢了。

景象一瞬间变化很大，叫人一时间不能适应过来。这是典型的中国城市拥挤喧嚣的声音和画面。吵吵嚷嚷让人听不清楚巴士的广播里正在播放着什么样动人的音乐，是流行呢，还是古典。

转眼的功夫，车已驶到学校的门口，陈可情付了车费下车。只见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学生正陆陆续续地往学校里面走去，几分钟以后，这些朝气蓬勃稚气满面的少年们将要正儿八经地坐在教室里摇头晃脑地晨读起来，对于那些将要升学的人来说，这样的早晨更意味着充满希望的又一天，他们将要趁着这大好春光痛痛快快地努力一番。

对于刚刚升学的陈可情来说，新的生活是一种未知的挑战，她不知道自己将要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她希望是能够使人轻松的人。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地美好，让人忍不住地哼起欢快的小调。

她路过教学楼下面的单车棚，看见一个矮个子女生正弯着腰在为单车上锁，样子似乎很急，可是她越急，锁就越是跟她作对似的硬是插不进去。陈可情低头看表的间隙，冷不丁从身侧撞来一辆自行车，眼看就要撞到她的身上，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骑单车的男生便一个急刹车将车子停住了。当她反应过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只庆幸没有被成功地碰到，还好这人技术不错，避免了一场惨剧，要是碰到个车技烂的，不知道今天要怎么收场了。

“真是抱歉啊，吓着你了吧。因为真的快迟到了，嘿嘿，我太心急了，应该没有碰到你吧？”男生将单车在她身侧紧紧刹住，他单脚踩地，刹车的一瞬间，风拂过他古铜色的脸，脸上并没有一丝惊险的神色，他刹车的动作冷静而潇洒，他没有感到一丝的不安。他把他的线条冷峻的侧脸转向陈可情，在他向她说话的时间里，可以看见他那格外出神的双眼里隐藏有一丝丝笑意，听上去他在向她道歉，虽然说不上柔和但是语气十分真诚。

她简单地笑笑，表示并不在意。正要转身往教室去，忽然想起来这张脸曾经在哪见过似的。但是一时间难以搜寻出他的名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却又仿佛极其遥远，很难让人再回忆起，这个人是否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段出现过。

男生已将单车锁好，并且跟上了她。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是失忆了不成？还是存心要躲着你过去认识的人啊？”他跟在她的左后方，眼睛却直视着正前方，他的声音刚好可以使她清楚地听到。

“嘿，阿情！等我一下！”

感觉到背后有人叫她，她知道那是学习委员阮琳的声音，标志性声音，简直欢快得像只云雀。

阮琳一个箭步上来相当准确地抓住了陈可情的手臂，拽着她就往前跑。

“赶紧跑呀，要迟到了阿情，还悠哉游哉呢，知不知道迟到要罚抄课文的诶，至少也得五千字哪，老天！”

陈可情被不由分说地拉着上了楼，方才她所听见的那男生的问话她也没来得及回了，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不自觉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看着她，仿佛在让她检视自己这张许久未见的脸，希望她能够就此搜罗出记忆中有关他的一切。然而陈可情在某一段特殊时间里，自行关闭了一部分情感，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要搜索出一个人的记忆尚需要相当的时间。她已经不再看他，瞬间消失在楼道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