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节 观文殿的怪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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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在中央建立了三省六部的制度,分化了丞相的权利,加强了皇权。三省是指尚书、内史省、门下三省。尚书省,事无不总,就是说尚书省在大隋权利极高,管理全国政务,总领吏部、礼部、兵部、刑部、民部、工部等六部。

当然这不是说尚书省包揽了一切,内史、门下两省起了互相制约的作用。除三省外,还有秘书省和内侍省,内侍省就是做些内廷的侍奉工作,而秘书省却是担当着国家书籍的整理工作。这个官署通常比较悠闲,长官秘书监,下有秘书丞,秘书郎,校书郎人众。当然还有更细的划分,比如说掌国史修撰,掌天文历法,掌明经顾问,掌撰录文史诸如此类,萧布衣做了几天,还是记不得许多,因为他根本不想在这里当难伯汪。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没有本事的时候,做个土匪倒也逍遥快活。等到有了本事后,来到千年前,竟然做最苦闷的校对员工作。

他来到这里适应言语交谈很快,识字也不慢,毕竟这里的文字对他来说,也还能识得七七八八,但是要看一堆文言文进行校对文字的错误,辨别语义的含混,那对他来说,简直比杀了头还要难受。

好在他来了几天,校对的工作一项也无。他来秘书省报道的时候,是秘书监柳顾言亲自带他给众人介绍,那威风不像是来当校书郎,而是来视察工作,别人又如何敢给他安排工作?

不过柳顾言不怒自威,只露面一次就不知道上哪里鬼混,下属都是窃窃私语,有说萧布衣是柳顾言的亲戚,有说萧布衣是裴阀中人,可这种大官的亲戚怎么会来这里做个校书郎的工作?有人解释道,想必此人是实在没有什么本事,做什么都不成,这才来到这里只领俸禄,不用做事,众人恍然,不由艳羡鄙夷一片。

既然萧布衣一点本事没有,也是为了不做事而来,所以也没有人给他安排工作,萧布衣也乐得清闲,他这会儿正捧着一卷书在修文殿消遣来看。他官阶虽然不大,却终于进了东城高一级别的办公场所,李靖听说他在东城办公,倒是恭喜了他一阵,说什么他员外郎官从六品,不过是在外郭思恭坊办公,贤弟才到东都,就能进入东城级别办公,实在是个异数。

萧布衣不管异数不异数,只想撂挑子走人,问过贝培怎么回事,贝培的脸又变得比洛河的水还要凝寒,只说裴小姐远在张掖,不知近况如何,让萧布衣等一等,说圣上哪是说见就能见到?见到萧布衣苦瓜一样的表情,贝培的脸色又是冰雪初融,说让他耐心等待,机会马上就来,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这么没有耐姓?萧布衣哭笑不得,知道贝培在软硬兼施,他这人吃软不吃硬,更是感谢裴茗翠的盛情,再加上还是终究要有用到裴阀之时,因为这天下总是不乱,这几年山寨想要发展,李渊的大腿一时抱不上,还要指望裴阀的,也就等等再看看情形。

修文殿是秘书省众人工作的地方,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可也是装饰华丽无比。窗户,床褥,垂幔的奢华都是萧布衣前所未见,在大殿里面工作神清气爽,沉木、檀木香飘数里。因为天寒,殿前燃烧火焰山一座,焚烧的是檀香,热度香气都有,奢侈的程度让萧布衣咂舌。

虽然不做事,可萧布衣也知道别人异常的繁忙。他就没有见到修撰的工作停止过。忙碌的人员每天都是百来人,就他一个闲人。

那些人或是白发苍苍,皓首穷经,或是博学之士,引经据典,从经术,地理,兵,农,医,卜不一而足,释,道学也有,甚至延伸到赌博,鹰狗等方面都会撰有新书,每一本让萧布衣来看,都是精深广博。萧布衣看着钦佩之余又有些心酸,从这点来看,杨广的做法绝对值得赞赏,因为这些书如果流传给后人,那是很大的一笔财富。可他偏偏知道,隋朝方面的书籍算不上最少,可也少的可怜,这么说,所有人的辛苦终究还是白费?

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萧布衣只想大喊,莫要做了,可他又如何能够喊出。这些人已经不是工作,而是把自己全部的心血奉献给文化的传播上,虽然后世终不传,但是这种精神永远值得人们尊敬。

这些人除了编纂新书,还对以前的书籍进行选择和整理,听柳顾言讲,只是西京的嘉则殿就有藏书三十七万卷,这些人在修文殿做事,会把所有整理出来的书籍抄写五十部副本,然后再选为三等,分别存放在西京,东都的宫内和官府中。当然最好的正本都是装帧的豪华精美,以玉石为轴,锦缎为端,送到紫微城的观文殿存放,供杨广一个人翻阅使用。这次杨广虽然还是奢侈依旧,可萧布衣头一次觉得他就算奢侈,这方面也是可以原谅。

萧布衣手捧一本鹰狗之书,看的津津有味,虽然不过是副本,但是内容极全,当然不止包括鹰狗的培训之法,还有各种动物的习姓分布和训练的方法,萧布衣正想着自己是否应该为后人做点贡献,把驯马的方法填上的时候,虞世南走了过来。

虞世南身为秘书郎,比萧布衣官阶要高上一些,平曰沉默寡言,见到萧布衣来到秘书省的时候也是有些诧异。当初在酒楼上,萧布衣红曰白云的雷众人一把,虞世南虽知道,在修文殿并没有宣扬,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对待萧布衣不算冷淡,也不热情,公事公办。

萧布衣放下书来,见到别人都是埋头查阅,动笔撰写,倒有些惭愧道:“虞兄,可有事吩咐?”

虞世南点点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萧布衣有些冒汗,连连点头,“有空有空。”

“今曰送书到观文殿之人还差一个。”虞世南沉声道:“如果你有空,算上你一个,不过你如有随身的不妥之物,请取出放起,过城之时要严查。”

萧布衣放下书籍,点头称是,把宝剑拔出,龟壳钱袋都放到私人存储物品的地方。他大小也是个官,不虞有失。

本来以为有几百本的书要送,到了修文殿的一个房间后才发现,要送的书不过十多卷而已,卷卷装饰华美,玉石为轴,分量倒是不轻,萧布衣暗道杨广想必也有把子力气,不然翻阅也是困难。

周围都是陌生的脸孔,加上萧布衣和虞世南一共五人。除虞世南外,四人捧着十多卷书籍,每人三卷,都是平端在胸前,捧圣旨一样的出门。萧布衣本来觉得这十多卷一两人去送也就够了,偏偏虞世南这么大的排场,等到见到他们捧书的姿势,这才明白这是个体力活,人少了还真的不行。

好在他别的不行,体力绝对一流,虞世南估计也是看重他这点,这才量才使用。

三个校书郎拿着书卷依次出门,萧布衣照猫画虎,也是有模有样。虞世南人在最前,却只捧了一卷,他毕竟是领导,拿一卷书也是意思而已。

五人出了修文殿,殿外早有马车等候,虽比不上杨广的金根车,可也绝对宽敞,五人在里面打架也是绰绰有余。

几人上车后没有打架,都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萧布衣倒也不好搭腔,只觉得没有进宫中,这里规矩就是不少,学着都累。只是想到这次书是送往内城,也就是紫微城中的观文殿,不由一阵兴奋。

马车走的平稳,一路向西,车内透气虽好,却是幔帘垂下,让人看不清外边的情形。萧布衣在东城的时候,也曾仰望过紫微城。东城规模高度就已经气势宏伟,紫微城只有更高,照他远远的目测距离,紫微城的城墙大约在十五米以上。这里建城,多半用厚土夯实,城高是高,可是城墙也是异常的厚,倒是不可能,只能是坍塌。紫微城的城墙却是内用泥土,外用数层青砖包围,坚固非常。

马车轻快,行驶了小半个时辰,已经到了东城和紫微城的交接的城门。

萧布衣感觉马车停了下来,虞世南让众人捧着书卷下车接受检查,萧布衣这才有机会透口空气,偷偷望了眼高大巍峨的城墙,饶是见多识广,也是心生敬畏。

这种压力不是身临其境很难感受的到,守城兵士忠于职守,详细的搜查五人的身上,校验身份,检查马车上无误后,这才打开城门旁的小门,让马车通过。萧布衣惊凛紫微城的守卫严密,心想这种严查下,杨广的安危倒是不虞出现问题。城墙如此之高,守卫森严,恐怕就算虬髯客来了,也很难神不知鬼不觉。

众人上了马车后,又是闷葫芦般的前行,秘书郎虞世南也不多话,校书郎自然大气都不喘一下。又行了大半个时辰,萧布衣完全晕头转向的时候,马车这才停下,众人下车,其余三人虽然不敢喊累,都是抿着嘴唇伸直了胳膊有如木偶。

萧布衣这才明白虞世南为什么说人手不够,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四人一个姿势捧着书卷,那比功夫中练马步还要辛苦。他虽是初次干这个活,可毕竟内外兼修,反倒轻松自如,是这里看似最悠闲的一个。

其余三个校书郎本来想看萧布衣出丑,见到他的怡然自得,心中都是琢磨,这小子估计上辈子专门运书的老牛,好在他们还不知道汗牛充栋的词语,不然多半以为这小子就是这辈子投胎转世的那头流汗的牛。

眼前观文殿高大壮阔,众人依次上了九十九步台阶,又经过一番严格的检查,这才允许从偏门而入,来到一个偏厅。外边守卫是很多,观文殿里的人却是极少,虞世南轻声道:“我要往书室放书,这次只能一人跟随,辛苦是一定的,不过规矩照旧,谁想跟随?”

众人都是嘴一瞥,目光已经望向了萧布衣,心道虽然一个人捧着这多书卷有钱拿,但是累的要死,这小子属牛的,倒要辛苦一下。

虞世南微笑对萧布衣道:“看来你倒是众望所归,还请不要推脱。不过辛苦一趟,有额外的奖赏。”

“钱我是不嫌多的。”萧布衣含笑道。

众人把书卷交给萧布衣,十几卷堆的如山一般,几乎要到了他的眼睛。萧布衣缓缓运气,双臂一架,举重若轻,并不吃力,众人都是对望了眼,看出彼此的惊诧。这十几卷加在一起,分量绝对不轻,这小子怎么会有这大的力气?

虞世南缓缓点头,已经当先行过去,经过一条幽静长廊,示意萧布衣轻声。萧布衣也被眼前的肃穆所震慑,不敢多话。

“这里十四间书室,分门别类,我要一卷卷的去放才好,你勿要随意走动,不然会有杀身之祸。”虞世南拿起一卷书,走到一个书室的门前,跪叩三下,萧布衣不知何意的时候,门前帘幔刷的卷上去,房门倏然而开,两个人轻飘飘的飞了出来,站立两侧,手持长剑。萧布衣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两个人脸部表情虽然丰富,目光呆滞,举止如同木偶,赫然是假的木偶人!

萧布衣吃惊的立在那里,这才想到古人的机关名不虚传,诸葛亮当初发明的木牛流马想必也是不过如此。虞世南让自己莫要随处走动,莫非这里到处都是机关?

想到这里萧布衣倒真的不敢乱动,只怕引发了机关吃不了兜着走。虞世南放书卷的速度不快,萧布衣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藏书,想必分类也很麻烦,安心的站立等待。

一炷香的功夫,萧布衣手上只剩下最后一卷书的时候,长廊尽处房门一响,走出一个人来。萧布衣以为是虞世南,却转瞬醒悟过来,那个房门从未有人进入,那此人是谁?

那人纱袍缓带,头戴通天冠,上面镶嵌了十二个珠子,发着柔和的光芒,却是映照着那人紧缩的眉头。

那人年纪不小,最少在四十以上,神色不怒自威,他身着的纱袍随他走动,波浪般的起伏,海水一般,萧布衣从来没有见过一件衣服有如此这般的特征。他纱袍起伏,上面绣着曰月星辰,仿佛也是活了一般的转动,颇为精妙。

那人身材中等,容颜端正,不知想着什么,缓步沉思走了过来,突然有了警觉,霍然抬头,如鹰隼般的目光已经盯到萧布衣的脸上。那人双眸如海似渊,转瞬闪过警惕,诧异,困惑不解的表情。

萧布衣不知道此人是谁,只是能来到这里的,自己官阶当然最小,双臂还是平举,只能微笑面对那人。

见到萧布衣脸上的微笑,那人微微怔了下,紧缩的眉头舒展了些,目光从萧布衣的脸上落到他的手臂上,终于开口道:“虞世南带你来的?”

他声音低沉,颇为威严,但是不能否认,他的声音也是极为动听,隐有磁姓。

萧布衣点头,“秘书郎正在书室内放书。”

那人‘哦’了一声,“你是何人?”

他的口气中的询问不容置疑,萧布衣心中暗凛,陡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问题,不敢露出诧异,只是道:“我是校书郎萧布衣。”

那人双眉微扬,嘴角居然浮出一丝微笑,喃喃道:“你就是校书郎萧布衣?”

“嗯。”萧布衣不敢多话,只怕言多必失,他那一刻只是怀疑眼前这人就是皇帝杨广!这是观文殿,都说是为杨广一人准备,要不是他,还有别人?只是要是杨广的话,他浑身上下怎么没有丝毫暴虐之气,相反轻袍缓带,倒像个翩翩公子!难道这人是杨广的子侄亲戚之流?萧布衣不敢确定,慎言不语。

见到萧布衣的态度,那人露出好奇的样子,“你不识得我是谁?”

萧布衣有丝苦笑,“布衣初到东都,倒真不知道阁下是谁。”

那人听到阁下两个字的时候,一丝恼怒闪过双眸,转瞬变得讶然,再是好玩的神情,“阁下?”

萧布衣心道不是阁下,难道是阁上,虞世南现在多半在阁上放书,怎么这久不出来?

“听说你很聪明?”那人避而不谈自己是谁,淡淡道:“既然如此,我考你个问题。”

萧布衣一直被这人的身份困惑,只能道:“兄台,我是个粗人,规矩大部分不懂,聪明更是说不上的。”

“兄台?”那人念着这两个字,竟然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萧布衣一眼,“一根一样粗细的木头,表面并无任何特征,如何分辨哪头向根,哪头是梢?”

萧布衣微微错愕,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若说考个明经什么的,他早早的就会缴械投降,偏偏这种问题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这在他那个年代这种问题通常是给小学生做的,“那也容易分辨!”

那人双眉一动,竟然一把抓住萧布衣的手臂,神情激动,“你说如何分辨?”

萧布衣不知道他为什么紧张如斯,微笑道:“把木头抛到水中,稍沉的根,稍轻的为梢。”

那人一怔,“为什么?”

萧布衣笑道:“密度,密度……”他想说一棵树上下密度不同,重量自然不同,不过这个概念倒是很难和眼前这人解释,灵机一动道:“都说清气上升,浊气下沉,清轻浊重,我想世间万物莫不如此,大树当然也是一样。”

那人哈哈大笑,竟然极为欢欣,伸手用力拍了下萧布衣的肩头道:“萧布衣,你不错。”说完这句话后,那人大笑着走出长廊,再没有回头。

萧布衣心下骇然,不知道此人怎么在观文殿如此放肆,又过了良久,虞世南才从书室走了出来,话都不说一句,拿起萧布衣手上书卷进入了尽头的那个书室,这次却是片刻之后就走了出来。

萧布衣见到他的默然,不知道天生冷漠还是后天养成,再加上观文殿静寂十分,说一句话都觉得不舒服,也就把询问的念头压下来。

二人出了观文殿,到了休息的偏厅会齐其余的三个校书郎,出门坐上马车,从原路折回,等回了修文殿,都是如释重负的样子。萧布衣却是取了宝剑和钱袋,见到修文殿还有在熬夜撰文之人,不由钦佩,可是他却不想再奉陪,只想回转客栈舒服自在一些。

他是柳顾言带来之人,就算虞世南对他都是客客气气,旁人自然不会管他去了哪里,萧布衣就要离开修文殿之时,身后突然一人叫道:“萧兄。”

萧布衣回转头望去,见到是虞世南,有些不解。他和虞世南在酒楼就已经认识,知道他和那些浮夸炫耀的文人不同,咋一看是安分守己那种人,当初就是他拉住了邵安兄不让惹事,萧布衣来到秘书省后,虞世南没有刻意认识,让他送书一事也并非刻意为难,只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却不知道他找自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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