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贰(1 / 2)
孙秃子想不明白了,云坪村背靠陡石子山,地势不算险峻也总算得上复杂。他藏身云坪村二十年,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按理说对方哪怕是刑侦大队的也该被他甩得干干净净了。可那领头的小子跟长一双贼眼似的,紧跟着他就没丢过。
老了,跟年轻人斗力不从心哪。孙秃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把随身的布包卸下来往另一个方向丢,撒腿就跑:“给你们,都给你们!”
没想到周岳看都不看那布包一眼,一门心思追着他跑,没几步路就把他的胳膊给拧了。孙秃子保持一个扭曲的姿势半跪在草丛里,陡石子山植被少,坡上全是碎石子,痛得他哇哇叫:“小爷,小爷饶命啊。”
周岳松了力气,双手把他扶起来,替他掸掸身上的土,正儿八经喊了声叔:“您可别折煞我。我这不是见您不吃文的,只好上武的。没想到您老武的也吃不下嚼不动,白白害小的冒犯了您老。”
这话阴阳怪气得真是叫人九曲回肠。孙秃子眼泪都要下来了:“别啊,您有什么事儿直说便是,可千万别埋汰我老头子了。”
周岳拍完了土,笑了:“我找您老什么事,您还能不清楚?”
※※※
周岳一行人押着孙秃子回了城区。胡书记亲自送到的宾馆,路上和孙秃子同乘一辆,大骇着打听:“周总,这就是你们找的那个科、科学家?”
周岳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点头了事。
胡书记跟吞了根苍蝇腿似的,心道还科学家呢,这孙秃子身上有哪根毛是崇尚科学的,他跟它姓。但他到底是官场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的人了,打落牙齿和血吞,权当今儿个陪了一群有钱的神经病。
回了宾馆,孙秃子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哭不闹,也不求爷爷告奶奶了,整个人坚韧不拔得跟个革命工作者似的。周岳像是早有预料,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小地方,没什么好茶招待您。您这些年受苦了。”
孙秃子拿他的客气当空气,反复就一句话:“你们这叫非法拘留。”
“那去告呀,你倒是告呀。”周岳又倒了杯茶喝了,咂了砸嘴,从夹克里取出一个信封拍桌上,“看看吧。”
孙秃子嗤之以鼻:“我都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不图你们什么。”
周岳笑得呛了一口茶:“你以为我想贿赂你啊?”他拿起那个信封,取出里头的东西,在他面前抖开,“看见没,看清楚了。你要是想见毛主.席,方便啊,把这东西撕了,小爷我立刻把你送进社会主义大本营,让毛主.席领你去参拜参拜马克思。”
他一手端着茶杯,一手举着张纸,看不清纸后头孙秃子的表情。
孙秃子原本是不想看的,但那纸就杵在他面前,不看也不成。一瞧,上头的字他熟得很,那是《楞严经》里头“破五阴”一段,当年他做和尚的时候,业荒于嬉,这一段反反复复背不出来,管教大师兄就一遍一遍地拿戒尺打他的手心。
还俗以来,比这痛百倍千倍的苦也受过,但不知为什么,每次做噩梦的时候还会想起来在背《楞严经》,几十年过去了,还是觉得痛得锥心刺骨的。
这事儿没别人知道,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大师兄算是明白,但又不会来找他。
周岳举得酸了,放下纸,看孙秃子险些哭了,心道这年头和尚的情绪波动都这么剧烈,劝了他一杯茶:“来,喝杯茶冷静冷静。”孙秃子跟个傀儡似的喝下了,周岳有脾气也没处发,笑着把玩他的手机,“这经是我抄的,小爷的字怎么样,不错吧?”
孙秃子跟鬼上身似的重复喝茶咽茶,一眨眼大半杯没了,根本不接他这茬。
周岳碰了个钉子,脸色有些难看,往正经了说:“让我抄经的人叫青叔,你认得不认得?”
孙秃子眼含着一汪浊水,微微一颤,又摇头,说:“不认得。”
周岳都看在眼里,起身又倒一杯茶,就拍在孙秃子面前,溅了半杯水:“这演技,能耐啊。这时候了还跟爷装蒜,你就演着吧,到时候见了青叔,老子搬张条凳看你演。”
周岳摔门出去,周思诚的电话正好到。
对方的声音很低,斯文礼貌,深听又总觉得漫不经心:“怎么样了?”
“还赖着账呢。不过瞧这模样,等见了人估摸着就好了。”周岳的声音浮着一股没来得及压下去的火气,慢慢地才平复过来,小声道,“哥,就这么个瘌痢头,真能治好念念的病?”
“走一步看一步。”
周岳喊了声哥,又没了下文。
周思诚那边传来走动的声音,嘱咐他:“该和念念说话了。我把电话给念念,你说完了就挂电话。”
周岳就势在走廊尽头坐下。偏远市县的宾馆条件差,日落时分,走廊灯昏暗得只能照亮一个轮廓。周岳整个人蜷在角落里,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念念,今天是11月11号了。他们都说是光棍节,你知道爷……我不爱过节,别说光棍节了。你醒醒吧,你要能醒醒,什么孙秃子孙麻子孙瞎子老子通通给你找来……”
他说到这里突然哽住了,听筒里传来心电图机缓慢又有节奏的“滴、滴、滴”声。周岳眼眶通红地仰起头,按断了电话。
另一边,映在女孩脸上的光暗了下去,周思诚也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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