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软弱的蝴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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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的时候,我走到走廊的尽头,坐在窗台上,打通了楼兰雪的电话。电话响了三四下之后,楼兰雪把电话接了起来,“喂,在片场还是在学校?”

楼兰雪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但是我却从她的声音中听出来,她此时的心中的感受,恐怕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楼兰雪初看上去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但是认识她久一点的人都知道全不是这么回事,她的骨子里洋溢着挥发不尽的热情。就连说话的声音里,也总是有一种活动跳跃的感觉。然而,今天她的声音很安静,仿佛疲惫的天鹅的鸣叫声一般,听在我的耳朵里,让我不由得一阵难怪。

“在学校。”我说。

“哦。”楼兰雪说。

再接下来的差不多二十秒的时间里,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电话里都只能听到彼此轻轻的喘息声。如果是寻常,楼兰雪一定会说,“要死啊,吃饱了没事跟我拼手机费?”

但是今天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喘息着。

二十秒钟之后,还是我先说话,我问她,“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电话那边的楼兰雪等了一等,然后答道:“有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又问。

“我看你现在挺忙的,不想打扰你……”说到这里,楼兰雪又顿了顿,“而且告诉你有没有意义,只是让你跟着烦而已。”

我眨了眨眼睛,问道:“你现在在哪?我们中午见个面怎么样?都好久没有见过了。”

“不必了,我现在想一个人待着。”楼兰雪说着,有些荒凉地笑了笑,“阿齐,不要也跟着那么俗套好吗?冠冕堂皇的安慰话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把头靠在窗棂上,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说道:“这样的话,那我们在电话里聊聊,怎么样?”

楼兰雪回答得很干脆,“好,不过说点什么呢?”

楼兰雪的声音并没有刻意的悲伤,而是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克制,她尽量让她的声音显得平静。然而,对于我来说,她的这种平静比悲伤更使我感到难过。不过,既然楼兰雪都在克制,我就更不可以让我的这种情绪流露出来。所以我把电话拿开,用力地摇了摇脑袋,然后用我所能做到的最轻松的语调说道:“随便啊,说点让你高兴的事。”

“高兴的事啊?你让我想想。”楼兰雪啧了啧,“真的好多。我昨天去餐厅吃饭的时候,抽发票中了五块钱;上个星期去逛商场,看到我最喜欢的衣服突然大减价;嗯,还有大前天的时候,有一个很久不见的初中同学给我打电话……”

楼兰雪仿佛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向一个年轻人诉说她年轻时候的事迹一样,将她这半个月来经历的每一件小事都絮絮叨叨地说来。而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拿着电话筒默默地听着。

就这样大概七八分钟后,楼兰雪大概是所有记得的事情全部都说完了,所以突然问道:“喂,阿齐,你还在电话那边吗?”

“当然在,我一直在啊。”

“我刚才的话,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楼兰雪在电话里说。

我在电话这边摇头,“哪有,很有趣啊。”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虚伪了?”楼兰雪在电话里笑了一下,“明明都是些很无聊的事情。”

正说到这里,上课铃响了起来,楼兰雪便说道:“你在上课吗?我怎么听到上课铃?”

我对站在不远处的张盛摇了摇头,然后缓缓走到拐角处,往楼下走去,边走边说道:“没有啊,刚好站在教学楼这边而已。”

楼兰雪“哦”了一声,然后突然问道:“阿齐,给我讲个故事,好吗?”

“讲故事?”我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好啊,你想听个什么故事?”

“随便,只要是开心的故事就可以了。”

“哦,那你让我想想。”我说着,挠着脑袋开始想起故事来。但是想了好一阵,我都不知道要讲什么故事。不是说我脑袋里没有故事,而是我一下子想不出可以扭转现在这种气氛的故事。

结果,等了一会儿之后,楼兰雪不耐烦了,她说道:“唉,算了,想了这么半天都没有想出来,不听了。我问你,大才子,张爱玲的文章你喜欢看的吗?”

“还好,读得不是很多。”我老老实实地答道。

楼兰雪又问道:“那她有篇很短很短的散文,叫做《爱》,你有没有看过?”

我摇了摇头,答道:“没有。”

“亏你还是大才子,这么好的散文也没有看过吗?”楼兰雪说着,走动了起来,“你等一下,我去找过来给你念一下。”

我还没有来得及哦,楼兰雪的电话那边就已经传来了沙沙的翻书声。没过多久,我就听到她说:“哈,找到了,很不错的文哦,我这几天看了好多遍了,你可要认真听才行。”

“好的。”我说着,坐在了二楼跟三楼的楼梯上,“这里很安静,你念吧。”

“嗯哼。”楼兰雪清了清嗓子,然后就像她平时主持节目一样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这是真的……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罢。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衬子。对门住的年青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就这样就完了……后来这女人被亲眷拐了,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妾,又几次三秋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青人……”

念到这里,楼兰雪顿了好久,才继续念道:“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了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垢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楼兰雪的声音安静了下来,好久之后,她才说道:“完了,好听吗?”

“好听。”我把手轻轻放在额头上,两眼微微地闭了起来,说道。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了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垢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我最喜欢最后这句话的前半段,这种感觉真的好美,是吗?”

“是。”我点头道。

过了一会,楼兰雪又在电话里问我,“阿齐,这就是爱情的感觉吗?”

我不知道怎么答她,我只是在电话这边沉默着,楼兰雪又问道:“阿齐,这就是爱情的感觉吗?”

我摇了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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