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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察苏才问:“蒙古人杀的?”
“不……不都是!”她猛地一个激灵,眼前仿佛晃动着谈笙那张英俊的面孔。自己全心全意信任、倚靠的人,最后关头却突然倒戈相向,那份惊惧之情全然无可言说。
察苏又追问了两句。她强迫自己回忆着,将一路奔逃的情形一点点说了。元军如何血洗空坑,她如何在浅浅的山洞里躲了一命,如何被杜浒搭救,如何遇到四姐和谈笙,他又如何将剑尖指向自己……对于最后的那一件事,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杜浒也不明白。他骨碌一下坐了起来,义愤填膺:“可那人的性命,是你姐姐救的啊!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凭什么恩将仇报?”
奉书小声道:“他一直说什么名节、清誉、舍生取义……”
察苏问道:“那他自己呢?舍生取义了没有?”
奉书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问,那书生自己抹脖子没有?”
“这……我不知道。不过多半会吧,他说他宁死不屈……”
察苏冷笑一声:“他爱死便死,凭什么还要你们两个小孩陪着他死?我看他是吓糊涂了。奉书,我要是你,等我找到那丞相老爹,定要让他把这胆小鬼的尸首找出来,鞭尸喂狗,才算给你四姐出气。”
奉书从没有过这么残酷的想法,不禁小声问:“为什么?”
察苏冷冷道:“善恶到头终有报,谁要是害我亲人,我便让他死也不能安生”
奉书忽然有些害怕起察苏来,不敢再接话。但察苏那句话,竟在她心里萦绕不去。她琢磨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道:“对,李恒的鞑子兵害我家里人,也全得遭报应,最好下一仗就全都被打死。”
文家五小姐奉书从没说过这样恶毒的话。奉书这话一出口,立刻面红耳赤,感觉好像做了坏事一样。但不知怎的,每出口一个字,心头的郁结便似乎舒畅了一些。
而察苏听到“李恒”的名字,神色微动,接着笑道:“我告诉你个法子。你若是恨这人,以后打鸟雀时,便把那鸟儿想象成他的脑袋,包你力气加倍。晚上睡觉之前,就咒他一遍恶疾缠身,不得好死,包你睡得香。”
奉书不觉睁大了眼,随即却沉默地点点头。察苏的话虽然略嫌荒诞阴狠,却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开出一扇新的大门。过去她跟着败军逃命时,只知道自己和家人身遭不幸,空闲时,至多有些自怜自伤之情,却从没想过谁是罪魁祸首,也没有过“出气”、“报仇”一类的念头。而现在,她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凭着一己之力,惩戒仇人的。至于这惩戒的法子管不管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她再次躺下,学着察苏的口气,默默祝祷了几句话。她第一次诅咒别人,言辞却斯文得出奇:“李恒李将军,祝你以后骑马时马失前蹄,走路时摔跤不断,打仗时屡战屡败,被我爹爹打得抱头鼠窜,窜回你的西夏老家去。”
第二天,杜浒出山打猎,却带来了一些别的消息。路上的流民纷纷传言,江西已经被李恒重新平定,文天祥侥幸逃脱追捕,眼下已经全部撤离,整个江西境内已经找不到哪怕一个活着的宋兵。
察苏寻思一阵,说:“要找你老爹,只能向南方走。况且,天气越来越冷了,再在江西待下去,咱们非冻死、饿死不可。”
又休养了几日,奉书便拄着一根粗树枝作拐杖,跟在杜浒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山洞。向后望望,居然还有一点点不舍。
那把新弹弓挂在她的腰间,底部的握柄已让她摩挲得光滑无比。她拥有这把弹弓还不到一个月,但却已和它成了老朋友一般。在这一个多月里,她仿佛已经长大了好几岁,她学到的新东西、做过的事,比她此前的一辈子加起来都多。
奉书从来没有进行过这么艰难的旅途。他们没有钱,没有食物,没有像样的衣裳和鞋子。虽然几个孩子全都或多或少地有些打猎的本事,但当他们打到野兔、田鼠之后,往往却不敢生火造饭,只怕烟火被左近的元军发现。
只好吃生肉。奉书指着那只膘肥体壮的死兔子,拂掉上面的土,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可以的。我以前吃过生鱼,叫做'脍',把鱼肉切成细丝,就着蒜泥芥末,可香可甜了。既然鱼肉能生吃,兔肉也能。”她说着说着,自己也免不得口舌生津。
杜浒、胡奎都睁大了眼。察苏却冷笑了下,“这种精致玩意儿,我们可消受不起。”
杜浒用刀割下一块腿肉,递给奉书,咧嘴一笑:“你的‘脍'。”
杜浒说要趁着天亮找些吃的,擦了擦汗,在山洞的角落里捡出一只弹弓,便和胡奎出去了。察苏用手撑住地面,一点一点地爬到洞口,聚了些枯枝,升起一小堆火。
奉书见她行动艰难,自己又帮不上,心里好生不安,道:“察苏姐,等我养好了……”
“等你养好了,自然不能白吃饭,也得跟着我兄弟妹妹一块儿帮忙,别想偷懒。”
她连连点头。不管怎么说,是他们救了她的命。况且,察苏除了打过她两掌,不时嘲笑她两句,也没有别的讨厌之处。火光把察苏的一张瓜子脸照得红扑扑的,她亮亮的黑眼睛里映着两团火焰。奉书忽然觉得,她虽然和自己的姐姐们大不相同,其实也挺好看的。
她鼓起勇气问:“你们三个……是亲姊妹?”
察苏嗤的一笑,“什么亲姊妹?都是我捡来的。不过我们大家都是结拜了的。他们叫我姐姐,事事都听我的。”
“结拜?”奉书只听督府军中的一些粗汉说过,江湖上,要好的伙伴会结拜成兄弟,对天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什么的。对了,刘备、关羽、张飞,也是在桃园结拜成兄弟的。她是在哪里读到的这些?那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是属于奉丫头的记忆……
察苏突然说:“喂,奉书,文小姐。”
她张了张嘴,刚要答应,又扭过头去,说道:“我叫奉书,你别想再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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