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棠不解忧(2 / 2)
杜秋扶着母亲在床榻边坐下,伸手拭去了母亲眼角溢出的泪水,缓缓跪在了她膝下。
“母亲,”杜秋摇摇头,紧紧握住母亲要扶她起身的双手, “母亲,就让秋儿跪着罢!秋儿实在愧对您的养育与教导。教坊虽是官家之门,却与青楼污浊之地并无分别,秋儿竟能糊涂至此!”连日来的委屈与忍耐,在此时发泄了个痛快。她将头埋在母亲腿上,任泪水肆意横流。
“罢了罢了!既已如此,那便好好的去吧。母亲并非在意你的名誉受损,只是怕你走了我与你祖母的老路啊!”那些年月,母亲总不愿忆起。
“母亲,秋儿定会洁身自好,绝不与官场之人有分毫沾染。母亲尽可放心。”杜秋年幼之时无意当中听到过母亲阁中姐妹背后议论过母亲的事,据说那个该被她称之为父亲的人,那个对母亲始乱终弃的男人,便是个朝廷官员。
母亲病中精神很不好,想来今夜又是一夜无眠,与杜秋话说至此已是力不可支。缓缓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杜秋本想问问母亲七年前倚欢阁大火的事,见母亲已疲惫至此,便也不再开口。侍奉着母亲躺下睡了,就悄悄掩门退了出来。
天依旧未亮,但已不再是方才那种浓稠的黑,而是微微的深蓝。杜秋站在廊下有些无措,她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贞元二十一年二月,唐德宗李括驾崩。德宗生前已立长子李诵为皇太子,然而皇太子因曾身染重疾而言语功能有损,且有顽疾缠身,身子较为虚弱,故有不少朝中重臣反对太子登基。此时以俱文珍为首的一些宦官联手镇海节度使李錡等重臣极力拥护太子,并以叛国谋反的罪名处置了一部分反对太子的朝臣,又在朝中大行杀戮之事来铲除异己。
一时之间朝中反对太子之声大减,许多朝臣都不得不转变立场支持太子。遂皇太子于国丧结束后登基,立号顺宗,年号改为永贞元年。
此时正值立夏时节,江南之地虽已暑热不堪却是美景如画。
教坊偏厅里,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正急着更衣上妆,不过都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她们是此次润州府教坊动用了前所未有的大选规模精心挑选出来的官妓们,一个个明目皓齿,年轻娇艳。
夜宴的贵客们还未到场,教坊女官凌大人安排了女子们在宴会厅的偏厅早早准备着。十数之人挤在这偏厅之中着实有些拥攘,又正是盛暑天,屋中闷热不堪。好在现下已是申时六刻,江南之地天黑的早,这个时辰天色已是渐渐暗了下来。
杜秋还坐在院中廊檐下发呆。
日头渐渐西移,她被阴影和残阳分成了两半。偶尔穿堂而过的清风带起她的衣裙,她只一动不动闷坐着。美目垂下盯着手中一朵丝绢做成的金边芍药,手指左右撵着花枝。腰肢都有些麻木了,却也懒得换一换坐姿。
她的贴身侍女蕴儿这时疾步走到她身后,颇为无奈的说道:“小姐,凌大人又在催促了。不如咱们先去上妆更衣吧。”
杜秋抬头看了看,已是黄昏时分了。她心知无论如何是躲不过今晚的宴会了,便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四肢,往偏厅走去。蕴儿长叹一口气,紧跟在杜秋身后。
今日的教坊内院全然不似往日那般冷清,每走几步就有三三两两的官差守卫。他们神情严肃,一动不动。正厅大门前不久才大修过,连带着院中花圃都移栽了不少奇珍异草。
润州教坊本是一个清水衙门,除了偶尔为当地几个官员的宴饮安排献艺助兴,并无其他用处。因着润州是个小地方,也鲜有身份显赫之人到访,在此之前可谓是门前可罗雀,更是没有几个能够拿得出手的艺妓。此番大肆修整,便是为了今日这场宴会。
宴饮即将开席了。润州府尹马大人从得知贵客要来的消息之时起,就一日三次的跑来教坊张罗,如此大张旗鼓也皆是他的意思。此时他一改往日的倨傲神情,正弓着腰身恭请几位贵客前往正厅就坐。
远处偏厅外廊檐下有颗长的很高的西府海棠。海棠树下围着一群已妆扮好的歌舞伎们。她们兴奋的望着正阔步走进正厅的贵客们,其中有位年纪很小的女子伸手指向人群,好奇低语道:“姐姐们快看!走在前头的那位,就是淮安郡王么?”有胆小些的立刻扯下她指着远处的手臂,紧张的小声道:“你不要命了!怎敢用手指着郡王爷!”
贵客们一一进了宴会厅,此时还无需上场献艺,女孩子们便都围聚在海棠树下窃窃说着话,不时的嬉笑一阵。
杜秋也已装扮好,更了舞衣站在廊下看着正厅方向。蕴儿陪在她身畔,小心翼翼道:“小姐,据说淮安郡王爷已是半百之年。王府中妻妾成群,内宠又多,小姐实在不必担忧。”蕴儿这话虽是安慰之语,却是说的没头没脑。杜秋也懒怠去分辨什么,便只点了点头。
杜秋心中着实担忧,但并不为着什么淮安郡王。今晨出门前杜秋本想让蕴儿留在家中陪伴母亲,可母亲却说不放心她一人前来教坊,一定要蕴儿跟着她。现下家中就只有母亲一人,也不知身子好些了没有,杜秋心中牵念不已。蕴儿见杜秋情绪低沉又迟迟不去更衣,许是会错了意,才说出那样的话来。
主仆二人正各自想着心中事,就见一个官差急急的跑来对女官凌大人道:“大人,可上场了。”
许是太久没有如此盛大的宴会了,凌大人指挥女子们列队入场时有些慌乱。所幸女孩子们排练已久,队伍依旧是井然有序。杜秋是不必随着她们一同入场的,她是主舞。
听得一阵鼓弦之声响起,十数位女子轻盈甩着衣袖翩翩上场,舞的是一支从西域传至中原的胡旋舞。舞伎们都着了一样的服饰,金色流苏闪闪而动,手腕脚腕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很是有异域风情。年轻的女子们舞成了一个半圆形后突然都保持着舞姿站定了。鼓手换了调子,手急急的落在鼓面上,一阵急促的乐声响起,气氛变得神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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