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冀州风云(五)(2 / 2)
冉闵走得数十步便停了下来,手持长槊高喝了一声:“魏王闵约见燕国吴公恪!”
大喝三声后便将长槊往地上一戳,立在一旁,然后寻了块石头安然坐了下来,在数万燕军的注视下闭目养神。
不多时,从燕军中间走出数十人,为首者正是慕容恪。只见他咳嗽两声,挥手拒绝了众将的劝阻和跟随,拎了张马扎走了上去,很快就走到冉闵十步之外,也安然地坐了下去。
“慕容小儿中只有四奴你气量最大,要是别人怕懒得和我这将死之人再罗索几句。”冉闵睁开眼睛,望着慕容恪含笑说道。
“普天下也只有魏王一人视千军万马为无物。”慕容恪轻轻地咳嗽两声,沉声应道。
“想来四奴也明白曾镇北留我两国的用意。”冉闵继续说道。
“曾镇北用兵总是以大义为先,未战而先施势于人,关东河北虽然富庶广袤,但是曾镇北却不会轻易摘取,只会等得瓜熟蒂落之时。”说到这里,慕容恪不知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冉闵,脸上露出淡淡的讥讽之色。
“想我燕魏两国,各自雄踞一方,日夜都在假想以天下为棋盘,谁知魏昌之战后,你我两国却沦为棋子。”
“无妨,无妨。在世人眼里,我先是石胡走狗,后来又弑主篡位,真正罪大恶极,棋子也无妨,反倒是高看我了。”冉闵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反而在那里自嘲道。
“可是魏王为谋正名也不要往我慕容鲜卑头上泼污栽赃呀!”慕容恪面有愠色地喝斥道,“你在冀州、司州四处以段氏恶事污我慕容氏,如此岂是大丈夫所为?”
冉闵嘻然道:“四奴恐怕担心的是众口铄金,让曾镇北得了这个借口,在讨胡令上添了你慕容鲜卑名字,灭了你燕室一脉。”
看到慕容恪被气得说不出话,冉闵转言道:“四奴何必耿耿于怀呢?你燕国强势,想在这棋盘上占有一席之地,恐怕是筹划许久,所以才有今日这博上一博。我知你不止这几手,要不然也不敢公然与北府为敌,但是不管如何,你燕国入主中原,总是要从我冉闵身上而过,可恨我那逆子冉操,到时恐怕连葬身之处都不知在那里。”
看到慕容恪在那里注视着自己,冉闵继续说道:“四奴,你我真是有缘呀。咸康四年(公元338年)石胡领二十万大军攻你燕都棘城(今辽宁义县西),急攻十数日而不下,力竭而退,却被你领两千骑军衔尾追杀,斩获首级三万余,而我却因为保军独全而升为北中郎将,你我二人皆因此战而名动天下。魏昌之战,你我又名动天下,皆输于此战。今日又是魏昌不远,当是要了结恩怨了。”
慕容恪默然许久,突然开口问道:“魏王应该是盘算好了,在我慕容鲜卑身上正名之后再降于北府。只是在下斗胆问一声,你归附于北府翼下,会安心多久?会不会担心曾镇北心有芥蒂?”
冉闵听到这里,猛然一愣,低首思量许久,最后摇着头含笑朗声说道:“不好说,说不清。不过老天已经帮我选定了,我也无所谓了。”
说到这里,冉闵指着慕容恪大笑道:“你慕容一家,英杰满门,为雄久矣,更怕曾镇北心中有定计吧。他的手段,你我都清楚。”
说到这里,冉闵摇摇头道:“原本我想大开魏燕两国战火,为北府献上入主关东的契机,谁知连我老命都搭进去了。真是算人者亦被人算。”
说到这里,冉闵腾得站了起来,一把提起了长槊,对慕容恪正色言道:“四奴,这旧也叙完了,你该取我人头了。”
说到这里,冉闵仰天长叹了一声,怅然悲道:“天地不仁,苍生寡福!”说罢便转身阔步回走,直上孤山。
看着冉闵雄阔的背影,慕容恪的耳朵边还回响着冉闵刚才的悲叹。在这一瞬间,慕容恪的信心又骤然崩溃,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带给慕容鲜卑的到底是祸还是福?
这时,一个悠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原来是冉闵头也不回地对自己说道:“四奴,我等着你!”
这一日,燕军见识到了他们见过的最威猛的勇士,他身穿黄金铠甲,骑着一匹火红色的战马,挥舞着一杆长槊,在密集的军阵中杀来杀去,驰骋纵横,所向披靡。许多燕军将士们永远都记住了那个身影,那个在阳光下光芒万丈的神骏身影。
慕容恪望着在万千军中穿行的矫健身形,他觉得那位勇士的挥手之间,杀戮似乎没有那么残忍,无数的生命在阳光骤然消失,就如同那花瓣一样随风而逝。
最后,一切都在万箭齐发中结束,一个人再勇武难以在千军万马的包围中逃生。当数万燕军望着那个满是箭矢的黑影,整个战场一片寂静,远处的燕军军士甚至能听到血从那个黑影中飞溅出来的风声。那个黑影是那么的巨大,甚至遮住了他们的视线,遮住了他们的太阳。
时空似乎停顿在了这一刻,最后还是这个黑影打断了这个沉寂。这个不可战胜的黑影终于放下了他手里的长槊,他努力地想在马上坐正,但是身体却晃动得越来越厉害,最后轰然向地上倒去。在那一刻,数万燕军将士们都听到了那声叹息,那声从冉闵喉咙里发出的叹息,不知道是壮志未酬,还是已经解脱。
当黑影终于消失,阳光重新出现,燕军将士们的心还在沉寂中挣扎时,一声巨大的马嘶声骤然响起,一匹火红色的马腾起了前半身,健硕的马腿在空中翻腾着,最后随着沉埃落定在地上。
而留在孤山上的数百魏军伤员在冉闵战死之后,无一投降,尽数伏戈自刎。
看着寂静的战场,慕容恪却没有一点得胜的高兴,心中却是无尽的惆怅,冉闵那句“我等着你!”却还在那里回响着,而说这话的主人却安静地躺在远处,仿佛已经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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