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回 乱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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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笑道:“山孤陋寡闻,不曾听过。但山却知道辰戌丑未全。”辰戌丑未全便是指太祖朱元璋的八字乾、戊辰、壬戌、丁丑、丁未了。算命的理论以为,辰戌丑未俱全是十分了不得的八字,而传说之中,朱元璋也正是因为刘基给他推算八字,这才揭竿而起,终于成就一代伟业的。朱由检是太祖子孙,自然熟知太祖的生辰,听得傅山这般说,那是将自己比作刘伯温了。他虽然目下居于信邸,可是心中未必没有过做皇帝的念头。在他小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次,扯着哥哥天启皇帝的龙袍问道:“哥哥这是甚么官儿的官服?将来我也能做这官儿么?”皇帝哥哥却也并不生气,倒笑嘻嘻地将他抱在膝头,说道:“这个官儿么,再过得两年,便轮到你来做啦。”

此刻他与傅山来回驳诘,两人引用的都是一些不可尽信的街谈巷语,一个说你敢政治投机我便要杀你,一个说你须得借我臂助,才能成就大事,这一个回合,却是不分胜负。以朱由检的身份,大可以一声令下,叫四名随从一起上前,便踩也能将两人踩死了。只是他的心中却有些什么东西,不准他那样做,有一个声音仿佛在诘问他:难道你要杀了你的刘伯温么?然而更多的却是顾忌,恐惧和担忧。这些感情,自从他身为皇家子弟,身为信王的那一天便已经存在了,它们混杂起来,叫他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面前的这两个人,难道正是上天降下,能帮助自己高枕安眠的人么?十六岁的年轻王爷,在他的心里一遍遍地扪心自问。

桓震见傅山已经掌握了局面,心中略觉安定,当下要来添一点油,烧一把火。哈哈一笑,道:“青竹,我瞧朱兄的八字,必定与他面相相似,因此不愿告诉你罢了。”方才傅山既说他面相主破家子弟,此刻桓震又说他八字与面相相合,那不是破上加破了么?朱由检哪里容得这等言语,当下又要暴跳起来,恰好这时房门轻轻扣了两下,却是徐应元在外道:“爷,老奴进来了。”朱由检听得这两声轻扣,似乎恍然大悟一般,脸上暴戾之色渐渐褪去,重又坐了下来,扬声道:“来罢!”徐应元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朱由检身后站定了,也不说话。

朱由检瞪了桓震一眼,向傅山道:“某的生辰乃是万历三十八年十二月廿四日。”傅山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一算,道:“嗯,那是辛亥、庚寅、乙未、己卯,此命格……”故意顿了一顿,重重地道:“主的乃是志大才疏,身死家破!”朱由检再也忍耐不住,伸足踢翻了椅子,叫道:“给孤拿下!”四名随从一拥而上,擒手的擒手,捉脚的捉脚,将两人按了个结结实实。

桓震给按在地下,毫无还手之力,面临生死关头,心中反而并不害怕,高声道:“相士据命而论,并无错处!”朱由检怒道:“你可知道孤是甚人?敢在孤面前这等放肆!”桓震笑道:“那自然知道的。只是王爷自己却又是否知道自己是何等人?”

朱由检冷哼一声,示意按住桓震的随从将手稍松,让桓震抬起头来喘息,冷笑道:“孤怎地不知自己是何等人了?”桓震但觉颈中压力稍轻,连忙透了两口大气,瞧着这个将来的亡国之君,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说道:“便是一个志大才疏,身死家破的可怜人罢了。”朱由检本意之中,是料他定会吹捧自己一番,以为进身之资的,没料到从他口中竟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间不由得怔了一怔,旋即回味过来,这句话中实在有极深的含义,一方面是说皇兄龙驭之后,自己便要继位;现下天启皇帝身体羸弱无后,那是宫中人人皆知的,万一哪天有个万一,能够继承大统的,必定就是他信王。这一点,不光皇帝哥哥知道,他自己知道,连魏忠贤也都知道。正因如此,平日里他说话做事,不敢有一毫逾矩的把柄给人抓住,至于说暗地里豢养了许多死士,那不是他想造反,却是怕死而已。另一方面,却又是说大明朝的天下,终于也要在他手中丢掉。

不知从哪一天起,信王朱由检瞧着自己那个只懂得拿绳锯墨斗,提起朱笔来便要打颤的皇帝哥哥,心中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之情。他虽然闭户读书,躲在自己宫里做缩头乌龟,但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山西叛乱了,他知道;南京地震了,他知道;河北蝗灾了,他也是知道。这个国家,许多皇帝哥哥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了,然而知道了又有甚么用处?他并不是皇帝,不能下旨捕杀河北的蝗虫,也不能发银赈济陕西的灾民。也许在他的心中,经常想到假若有那么一天,自己坐在皇帝哥哥的龙椅上,手中握着皇帝哥哥的玉玺,那么他一定是大明朝的中兴之主……决不是什么亡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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