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浴血(二)(1 / 2)
回忆总是让人愉悦的。即便是那青葱年代的糟糕回忆,也是痛并快乐着,因着那时的自己才是真正活着,且没有隐藏。
目光掠过案桌上堆叠成山的公文,我搁下了朱笔,思绪又不可抑制地飘忽了出去。
人老了,容易怀旧,我一直以为这话说得不错。这几天,我甚至都能见着风浅夏那厮在碧波湖畔走过,可他究竟在何处,我又何尝不知?
我还记得他上呈的最后一个折子,便是要告老还乡,说是什么苍冥山的鸢尾开了,他要采一枝红色的给姽婳那丫头。
世人皆知苍冥山盛产鸢尾,可没有人见过赤色鸢尾,纯紫的倒有不少。他却是像铁了心似得,三天两头往那儿跑,后来就索性呆在那儿不走了。
我奈何他不得,就只能随他去了。
那时姽婳已经离开了十三个年头,他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不再沉默寡言,甚至是有些聒噪。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在拼命学着姽婳,学着她的开朗,学着她的多话,学着她的跳脱,就仿佛那个女人还在他的生命里一样。
只是逝者已逝,他对这朝堂再无留念,还不若放他离去,我与他之间也许还能尚存一丝情意,即便他私心里定是恨我入骨。
从青梅竹马,再到互相扶持,接着又因一个女人,一个曾经的青梅竹马,我与他虽不至于刀剑相向,可那曾经牢不可破的兄弟关系已然出现了裂缝,而我——
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若时间重来,我还是会在那个时间点阻止他。风浅夏救不了姽婳,我知道,他也清楚,但人总是会将没有达成的遗憾降在自己或者别人头上。
说实话,我并不反感他对我的怨恨,因为他和我一样——同罪。
他恨着我,也恨着自己,若我再去怨恨他,那这怨恨的怪圈就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奇怪的是,在感情的方面,我永远要比他看得透,而正是因为看得太透了,连我都觉得自己冷情得过了。
说实话,这一点还是让我很艳羡的——至少,风浅夏那厮敢爱敢恨,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啊不,也许那不是爱恋,而是挥之不去的责任与承诺所带来的终身制负罪感。
因为我听说他后来在苍冥山寻了个媳妇,性格跟姽婳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人处的不错,就在苍冥山下某个小地方定居了,还有两大胖小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放下了,但是他好歹有丰富的感情所托付,应是不错……
不像我,如今也算是后宫佳丽三千了……可我规整得连同翻牌子都要计较利益得失,实在没什么要去算计的时候,我就呆在书房,一个人落得清静。
随心所欲?
哈!那不过是我年少轻狂,一穷二白之时了……
拼杀多年,在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同时,我便失去了‘自我’。我所做的一切都自动地围着那皇位,那天下苍生转悠,就好像刚登基那会儿,风浅夏那厮还跟以前一样跟我没大没小提意见,闹矛盾,我却是动了杀心。
是了,他冒犯天子权威,视朝堂规矩于无物,该杀。
可他是我所剩不多的同袍兄弟,这大半壁江山是他为我打下的。
该杀?
怕是会让同是立下汗马功劳的旁人心寒吧……
思想斗争只有一会儿,我就决定不杀他了。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便识相地顺坡下了,我敛了杀心,却在事后,细思极恐。
真的,从头到尾,整个思考过程里,我都在权衡利弊,全然忘了——他是我的亲梅竹马,是我的友人。
我是一国之主,却是亲手把‘阿年’这个特殊的个体自记忆里抹杀了。那时,我才懂得了,为什么他会说‘阿年,我觉得你真很可怕’。
其实从胡军发起猛攻的时候,‘阿年’就已经在慢慢消失了。我渐渐地熟悉了如何做一个大家都爱戴的领头者,我塑造了一个神,却是亲手将那个莽撞无知,会犯错事的自己慢慢地,慢慢地扼杀了。
这归功于我一向把感情隐藏得很好,好到连自己都被自己蒙骗了去,就好像别人说领头者毫无畏惧,我就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怕,上战场时我领着那群兵油子,嚣张一喝便骑着那赤兔马冲了出去,而一下战场我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里头全是汗,从马背上跳下来时连站都站不稳。
仔细想想,这大抵就是常人所受的恐惧……
可次数一多,我就懒得去琢磨了,而那些生理反应也随着我的遗忘而渐渐消失,我就真的成了无所畏惧的神。
而风浅夏那厮的存在,就是在提点着我不是全能的神,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特别喜欢和他处一道儿,即便他有时嘴贱得想让我一巴掌拍死他。
是谁说的,话少的人都是妙语如珠?
我能认同他话语的精辟性,但是——妙语连珠就用不上了,一针见血还差点儿,他就是有着让人分分钟跳脚的超能力。
一句,便可将你从天上拽入至尘世的淤泥。
他说——我是个胆小鬼;而我确实因顾忌到与胡军之间的实力差异与紧迫形势,而无视了营救姽婳的可能。换句话来说,我从来没有思考过救她这个问题。
他说——我很自私,自私到要让全世界都认为自己很慷慨;而我那时做了什么?
啊……我记起来了,那一日他亲眼见证了姽婳被胡军分尸,而我除了在她的尸首,啊不,那不应该称之为尸首,而是制成了食物的碎片,瞥了一眼之外还诏书一封将其厚葬,手提朱笔圈了苍冥山为她的领土,为她大兴土木,并在登基之时追封她为‘天命皇女’,就将此事揭过了,而与此同时,我与胡军已经达成了协议,他们成了我的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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