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怀州少年(1 / 2)
易行现在愉快极了。
大宋天圣二年的春天,易行斜躺在青葱的梧桐树上,愉快地笑出了声。
“你方才看到了十个漂亮的大姑娘么?”方卞倚着树干,合上了那本《墨子注疏》。
“世上岂非没有比看到漂亮姑娘更可喜的事么?”易行注视着他,“譬如说看到我们的易大少大喊三声‘兼爱非攻、方是正统’。”
“易大少”当然不是这个“易大少”。
所以这个叫“易大少”的,就不能像易行那样愉快地笑出声了。他已郁卒了一整天。
然而清晨出门时,他的心情却是出奇的好。晨曦在叫醒熟睡了一晚的怀州大道时,也仿似叫醒了易世德“易大少”身上的儒袍。
他穿着修短合度的袍子,正要赴成均学宫的学筵。今日正是他升阁之喜,天地玄黄四阁阁长毕至,荣宠一时无两。
可是一出门他便看见了一椿怪事:一个少年在教一群蚂蚁排队。
蚂蚁不是人,自然不能语言,可这少年居然一边说话一边点头,似乎与蚂蚁交流得十分自然。
“老五,你魔怔了么?”易世德笑道。
“何以见得?”
“蝼蚁不知天命,不懂规矩,你和它谈礼仪,岂非对牛弹琴?”
这个叫“老五”的笑了:“二哥,倘若我教这蚂蚁学会了礼仪,你便答应我一件事,行么?”
“如果做不到呢?”
“听凭吩咐。”
易大少击掌而应。
这个人当然就是易行。易家宗家里,易行之父易冲之行属第三,子侄辈中易行行属第五,三辈男丁业臻双十之数,在这阀阅非比寻常的家族中,实在是稀松平常。
易世德在易家里是出了名的斟酌计算,不给自己一丝吃亏的机会。可吃坏了东西总要拉肚子,无论你憋功如何了得。
所以当他看到蚂蚁顺着易行的手指痕迹渐渐齐整站队后,他的脸色已青了。
“瞧见么,礼仪!”易行站起身来,好笑地看着易大少将要滴出青水的脸。
“你耍诈!”
“诽谤是种罪哦。”
“不可能的,蝼蚁怎么可能听得懂,又怎么会如你所言列队听命……莫非你墨家也学了阴阳家的奇技淫巧了么?”
易行叹了口气。刚要说话,身后却又是一声叹息。
“二哥,愿赌服输,我儒家既许得下然诺,就输得起脸面。”这边又走来一个少年,丰神俊朗,气如大江。
“大哥,你来了。”易氏二人齐向此人行礼。
“五哥,今夏你就要入阁了,准备好了么?”这话是问易行的。
“‘十三经’日臻进益,只是每日温故知新而已。”
易世礼点了点头,又转向易世德:“二哥,答应了就要做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易大少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面对此景,易世礼微不可察地看了眼易行,暗暗摇头,才在易大少“兼爱非攻、方是正统”的三声高呼中离去。
“那你究竟如何做到的?”方卞眨了眨眼,舒展了下身子。
“饴糖呗!”说着易行在半空比划了几下,“就这么在地上一划,蚂蚁便乖乖听话地列起阵来,立时见效。”
《墨子注疏》上的确有饴糖引蚁的记载。
方卞自然清楚这个细节,然而他要问的是另一个问题:“你不怕和你大伯家关系彻底闹僵?何况你大哥易世礼是二哥易世德的亲生胞兄,怎能容你这样折辱儒生?”
有宋一代,自八百年前宋太祖赵无极立国以来,便独尊儒术,是以儒生莘莘,几无他派立足之地。这种状况却只持续了两百年。六百年前,赵氏式微,郡国并起,诸国因地制宜,因时而易,墨、道、法、名、阴阳、纵横、杂、农、方技等百家崛立,大者独行一国,小者风行数州,可谓百家争鸣,诸派并起。
墨家即是除儒家外执牛耳者。
此时人极重门户,往往一门皆儒,或者法墨。派系之争,已到了可以性命相拼的地步。所以尊崇墨家的易冲之易行父子,在法祖敬儒的易家宗家里,愈加格格不入。
“大哥他是古道君子,我们之间虽有派系之争,却也是一祖同宗的表兄弟。”易行苦笑,“大哥这人重理。”
家事难断。
方卞自居外人,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问道:“你灵力修为如何了?还有三个月便要入阁,搞得我挺紧张。”
“老样子,只有挨打的份儿。”
灵力修为向来为众派非议,一者此事过多依赖天赋,因此天赋异禀与天赋低能者往往修为时日相同,进境却大有差别;二者在某些崇文抑武之派看来,过分强调灵力修为只会徒增国家暴力,于文治不能有丝毫进益,与其强体,不如弱民,这是抱着维稳的看法。
方卞却笑了,且笑得开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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