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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眉头笼着轻愁的抱真夫人突然眼睛一亮,眼角眉梢都是惊喜:“快扶我起来,把那件烟青色的对襟衫拿来给我换上,算了,还是穿那件湖蓝色的吧,看着精神些。”
“我的头发乱不乱,要不要重新梳个发髻?还有我的脸色会不会太难看了,要不要敷点粉?”抱真夫人语气轻快带着期待:“把窗户都打开,通通风,再把木樨香熄了换上沉木香,九郎最喜沉木香的味道。”
“用我前几天接的山泉水给九郎泡龙井茶,九郎向来讲究。要不然我们去厅堂吧,这内室药味太重了,九郎哪里能闻得了呢……”
那在意又紧张的模样,哪像是等着儿子来请安的母亲?说是等待心上人也不为过。
顾重阳站在一边叹为观止。
要不是于嬷嬷劝着,说王九郎已经到院子门口了,抱真夫人不知道还要怎么折腾呢。
听到王九郎的脚步声,抱真夫人伸长了脖子朝外看。
在看到王九郎的那一瞬间,她满面的都是笑容,眼睛里都是王九郎,再也看不见其他人。
“你来了,快进来,怎么今天有空过来?昨天我被蛇咬了,吓得不得了,整个人都没有了主心骨,幸好你来了,我可就放心了。你怎么不多歇歇?一路上累不累?是走的水路还是旱路?路上太不太平?”
抱真夫人眼睛盯着王九郎,像是看几岁的小儿一样,絮絮叨叨问个没完没了。
王九郎神色冷淡,没有任何的表情,也不看她,只走进来站在床榻边听着她说话。
看样子,他打算露个面就走。
顾重阳在旁边暗暗咋舌,这对母子相处的模式好奇怪。
真没想到抱真夫人跟王九郎之间的关系竟然这样,王九郎竟然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
不过,任谁知道自己孀居的母亲怀了虐种,恐怕都不会有好脸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眼下这个情况,王九郎与其母关系不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难道说……王九郎早就知道抱真夫人与别人有染?
顾重阳不由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住!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抱真夫人这个反应分明是觉得对王九郎有愧,而王九郎厌恶母亲,根本不愿意与抱真夫人见面,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所以,他偶尔来一次,抱真夫人才会这么激动。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一切。
怪不得昨天她说抱真夫人是滑脉,王九郎第一时间不是反驳不是怀疑,而是问她是谁派来的。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王九郎怨恨抱真夫人,却因为她是他的母亲而无可奈何。
顾重阳不由想起母亲去世的时候,碧云与钟婆言之确凿地告诉她,母亲是与人通.奸被撞破,所以羞愤自尽的。巨大的震撼与极度的痛苦几乎将她击垮。
后来证明母亲是清白的,她用生命证明了她的清白。
比较起来,王九郎比自己可怜多了。明知道母亲不贞,却无可奈何,还要替她藏着捂着。
顾重阳心里生出几分怜悯
“看来你已经没事了。”王九郎声音平静无波,就说了这一句就再也没有其他话了。
抱真夫人却像吃了凤凰蛋一样,激动的手都不知道该朝哪里放,声音微微带了几分哽咽:“这位顾小姐医术十分高明,多亏了你去请她过来,我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过几天就可以出门了。”
“果然如此?”王九郎突然挑眉,看了一眼顾重阳。
他的眼神依然很凌厉,可顾重阳却不像原来那样害怕,只觉得他跟从前的自己一样,在忍受着煎熬。
“当然不是。”顾重阳站起来道:“夫人爱子心切,不想王公子担心,所以才故意隐瞒病情。若要痊愈,还需要月余时间。”
抱真夫人忙道:“你不用担心,顾小姐是为了我好,其实我自己觉得我已经好多了。”
王九郎没有理会抱真夫人,只对顾重阳说:“既然如此,接下来一个月就麻烦顾小姐了。”
顾重阳轻声道:“医者治病,理所当然,说不上麻烦。”
王九郎转身欲走,抱真夫人忙道:“这是雨前龙井,今年刚下来的,我让人用泉水泡的,你尝一尝?”
可惜,王九郎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抱真夫人就一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呆呆地看了很久。
顾重阳见她拥着被子,双眸都是牵挂,一副慈母的样子,再次叹了一息。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开了药方子,就提出告辞。
沈玉成见顾重阳平安回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怎么样?还顺利吗?抱真夫人的身子如何?清蛇毒你有几分把握?”
昨天王九郎走了之后,顾重阳就把王九郎是南京世芬堂主人,京城文国公世孙的身份告诉了沈玉成。
沈玉成当场就呆住了:“你说,刚才那位王公子是玉树公子王旭王九郎?”
“对啊,他与母亲抱真夫人一起来南京修建为公祠啊。”顾重阳道:“舅舅,你刚才有些失礼了。”
沈玉成冷汗直冒:“哎呀!若不是玉树公子,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容貌风度,我竟然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
要不是顾重阳拦着,沈玉成甚至想亲自登门赔礼,他竟然如此怠慢世芬堂后人,传出去他恐怕再也不要做人了。
所以,今天沈玉成哪里也没有去,就等着顾重阳回来问问情况:“王九郎如何说?他有没有怪罪我?有没有迁怒你?”
“舅舅,我是抱真夫人的救命恩人,还是抱真夫人的大夫,他既然亲自登门请我去给抱真夫人治病,肯定是没有怪罪您的,更不会迁怒于我,您就放心好了。”
沈玉成道:“你知道我们沈家吃亏就吃亏在没能出个进士,家里底蕴太薄,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户,不能跟那些世代耕读的大家族相比。世芬堂第一代堂主拒绝出仕,却像前朝皇帝献上《兴安策》,一部《兴安策》保了前朝两百年的兴平安泰。太.祖建国之后,王为公出仕,撰写《宰辅志》如今依然大受欢迎,是每个入官场新手必备的书籍。”
他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我昨天没有那么失礼,而是将王九郎奉若上宾,让你二表哥出来作陪,王九郎稍微点拨一下,你二表哥说不定就有中进士的希望。就算不能中进士,得了王九郎的推荐,以举子身份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
沈玉成跺了跺脚,说不出来有多悔恨。有眼不识金镶玉,财神老爷到门前都没认出来,白白地错过了这个良机。
“舅舅!”顾重阳劝慰道:“世芬堂是读书人心中的神圣之地,文国公府更是受皇帝看重,我们不过是一介商户,齐大非偶,想跟人家结交,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以王九郎的身份,每天求他办事的人不知凡几,他岂会因为您的态度好坏而指点或不指点表哥。就算他愿意指点表哥,我们家又没有什么他能看得上眼的,这样大的恩情,我们拿什么做为回报?”
是啊!与人交往就跟做生意是一样的,讲究的是互惠互利,王九郎要什么没有,沈家的确没有什么东西给他。
这样一想,沈玉成反倒坦然了:“你这孩子真是个有大智慧的,宠辱不惊头脑冷静,舅舅不如你。”
舅舅不过是乍然遇到王九郎这样的人惊住了罢了,顾重阳笑呵呵地哄着沈玉成:“在重阳心中,谁都不如舅舅。”
听着外甥女的话,沈玉成哈哈一笑,刚才的懊恼烟消云散。
……
三月下旬开始,南京城的粮价一涨再涨,价格竟然能比往年的价格贵了五成。
粮商这才意识到今年粮食将会大赚,纷纷下乡收粮。可粮食早已被沈家收购得差不多了。
沈家是大商户,历年来收粮都占大头,沈家收购三千石的粮食作为全年粮食库存,而其他商户没有那么多的财力物力,一般来说都会收购一千石左右。
没想到的是,沈家今年收购了五千石,加上顾重阳收购的八千石,总共就是一万三千石,几乎把南京周边的粮食给收光了。
那些粮商只知道今年沈家收了很多粮,究竟有多少,他们并不清楚。
沈家提前得到了粮食要涨价的消息,竟然不告诉他们,自己未雨绸缪,真是气人。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家将粮食高价卖给北方收粮食的商人。
虽然眼红又嫉妒,但沈家有足够的钱去收粮,又有南京知府这样的亲家,那些人也只能在心里抱怨一二罢了。
四月初,户部收粮的官员纷纷南下,各省地方官员都提前得到了消息,开始着手收粮。不是配合收,而是必须收粮,每省每县都有指标,朝廷甚至将收到的粮食数量作为年终课考的参考之一。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玉成当着全家众人的面,将顾重阳夸了又夸,夸她有远见有胆识,走一步看三步,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加上有之前顾重阳帮抱真夫人清蛇毒的事情在先,沈家众人对这个京城来的小表妹,直接由怜惜疼爱变成了敬佩赞叹。
就连沈素迎都对顾重阳佩服得不得了,沈让就更不必说了,直言重阳表妹聪明厉害,是他最佩服的人。
一顿晚饭,吃得言笑晏晏,这样的气氛,顾重阳非常喜欢。
因为屡屡表现出色,得到了舅舅的认可,她也有了正大光明插手沈家粮行、各商铺的理由。
沈家祖上不过是贩药出身,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经营,已经发展壮大了很多。除了为药铺、纺织机坊、粮行之外,沈家在福建还有自己的船行。
舅舅深知抓大放小的道理,船行的船虽然不多,但胜在船只非常大,一直跟广东十三行合作,经常跟广东十三行一起出海做海外贸易。虽然海上贸易利润大,但舅舅很谨慎,再加上广东十三行对的把持,沈家福建的收入大头在于船行,海外贸易不过是零星一点而已。
虽然沈家在南京算得上前几位的富商了,但江浙富庶,若是放眼整个江浙,舅舅家就算不上什么了。顾重阳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荣王会挑选上舅舅。
现在荣王已经到达番地潮州了,接下来他一定会有动作。只要她仔细留心,就一定能发现荣王行动的蛛丝马迹。
几天之后,南京知府窦大人领着户部督粮御史姬荣登门拜访沈玉成。
窦大人是南京知府又是儿女亲家,督粮御史姬荣更是钦差大臣,沈玉成不敢怠慢,亲自到门口迎接,一行人在书房谈了半天的话,沈玉成又留了他们在沈家用午饭。
沈玉成送窦知府与姬御史出门的时候,顾重阳刚好从鸡鸣寺回来,两拨人在门口遇上。
顾重阳避开,等客人的轿子抬走之后方才进门。
沈玉成就跟顾重阳说:“重阳,我有话跟你说。”
“舅舅,你是不是要说粮食的事情?”顾重阳微微一笑道:“那些粮食虽然是我收的,但我不过是出个主意而已,出钱出人出仓库的都是舅舅,出力气的是沈家的伙计还有让表哥,那些粮食本来就是舅舅的,您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你这孩子,真是太聪慧了。”沈玉成跟顾重阳到达书房,他道:“刚才走的,是窦知府与姬御史,姬御史此番南下收粮,有六千石的任务,可是他眼下只收了一千石,还缺五千石,所以,希望我能将粮食以四文钱每斤的价格卖给他。”
顾重阳收粮的时候,是三文钱一石买进,往年粮食卖出去的确是四文钱一石左右,沈家并不吃亏。
可眼下,粮食已经抬高到六文钱一石了,十天前,沈家刚刚卖给北方商人一千石粮食,就是以五文钱一石成交的。这样看来,沈家这笔生意做的就有些亏了。
“舅舅,窦知府是姻亲,他亲自登门领着姬御史来收粮,这个面子我们不能不给。姬御史是朝廷钦差,户部收粮是为了救济受灾的百姓,这是积功德的事情,不能单纯以价格衡量。这笔生意虽然明面上看沈家是有些吃亏,但是我们并没有亏本,只是赚的少了。虽然银子赚的少了,但是我们给了窦知府与姬御史面子,以后办事也会方便很多。”
顾重阳权衡利弊之后道:“这笔生意做得。”
“我已经答应窦知府与姬御史了,今天下午他们就来沈家粮库搬粮。”沈玉成连连赞叹:“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看事情这么通透。我原先还担心你会不同意,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远比我想象中的更成熟稳重。”
顾重阳不由额头冒汗:“舅舅,您能不能不要这样,抓着机会就夸我,我哪有你说得那么聪明厉害。”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只不过是多活了一世,比人家提前知道这些事情罢了。
“哎呀,我们重阳害羞了。”沈玉成哈哈一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就我们舅甥两个,我夸夸自己的外甥女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了,我说的是实话,你的确又聪明又厉害。”
顾重阳:“……”
“我叫你来,除了刚才那一件事情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沈玉成捋了捋胡须,露出郑重的神色:“你谦表哥今年收了五千石粮食,加上你收购的八千石,一共是一万三千石,为了怕别人说我们沈家故意囤积粮食,对外,我只说我们沈家今年收购了八千石。”
小心驶得万年船,舅舅这样做很对。
“除掉卖给北方商人的一千石、卖给朝廷的五千石之外,明面上还剩两千石,刚才窦知县偷偷跟我商量,希望我将剩下的两千石转卖给他,他说按六文钱一石收购,我觉得这事情不简单,所以没有贸然答应,只说考虑一下。”
“不能答应。”顾重阳道:“舅舅,窦知府背着朝廷偷偷收粮,这事情的确有猫腻。就算没有猫腻,我们若将这两千石卖给窦知县,明面上沈家粮行就没有粮食了,那我们就无法再继续卖粮了。”
很多人都喜欢发国难财,这个窦知府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他收购了粮食运到北方高价售出,若被发现甚至会连累沈家。
沈玉成本来就不想答应,只是碍于亲戚的面子上所以没有一口回绝,听了顾重阳的话,他当场就道:“那我这就回绝他,就说南京城的千家万户也需要粮食,沈家粮行若没有了粮食,不是要被同行笑掉大牙吗?”
“舅舅说得对。”
与此同时,瑞丰将一封书信交到了王九郎的书桌前:“九爷,京城那边有消息了。”
王九郎打开信封,匆匆扫了一遍,脸上露出几分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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