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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同车,空间虽然宽敞却也有限,顾重阳老老实实地坐在王九郎对面,眼观鼻、鼻观心,过了好一会方抬头偷看王九郎。
她应该向他道歉,然后再向他道谢。
不行,若是道歉,必然让他想起那天不愉快的事情,万一他一怒之下让自己下车怎么办?
那还是先道谢好了。她说几句好话,恭维他一番,等他高兴了,再道歉。说不定他很高兴,不跟她计较了,她连道歉都不用了呢!
她偷偷觑着他的脸色,想从那轩轩如初生朝霞般出色的脸上窥探他此刻心情究竟如何。
王九郎原本手中拿着书,感受到她的视线就放下书,与她对视,顾重阳却倏然把脸撇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可王九郎却不由多想了,难道小丫头还在为他们同坐一车的事情耿耿于怀?
王九郎干脆将书放到一旁,对她说:“鸡鸣寺那边有事需要我们赶紧过去,事有轻重缓急,实在是找不出多余的马车了。倒不是我不愿意在外面走,只是我若出去,必定惹人侧目,只好让你与我共乘一辆了。”
顾重阳不由讶然,睁大的眼睛望着她。
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几分不解,好似迷茫的小鹿,忽闪忽闪惹人怜爱。
这丫头,真是生了一副好样貌,这个样子若是被外人看到了,定会连魂都被她勾走了吧。
好在是他,定力异于常人。
虽然如此,他还是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觉得气氛有些静,就伸手取了小几上的茶盅朝嘴边送。等送到嘴边才发现茶盅空空如也,忙将茶盅拿在手中,掩饰自己的尴尬。
顾重阳有片刻的困惑,然而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虽然不明白王九郎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听他的语气,却是没有生气的。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不由舒心一笑,甜甜地对王九郎道:“九郎,你盅中无水,我替你斟上。”
王九郎捏着茶盅的手一僵,不自在地看了一眼顾重阳。
小丫头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笑嘻嘻地从他手中接走茶盅,转头去倒茶,并未注意到他的失态。
王九郎不由放松地呼了一口气,一面暗呼庆幸,一面觉得自己的病越来越严重,以致于自己竟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晃了神。
念头未散,顾重阳已经双手捧了茶给他:“九郎,今天的事情多谢你救危解难,助沈和堂脱离水火,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能斟茶一盅表示谢意。”
她以为王九郎生了她的气,惴惴不安一直想着道歉,却不料他出手帮了她这样一个大忙,还语气温和,分明是不计前嫌了。
他果然不愧是初衍大师,虽然性情冷淡,有仇必报,却也心地善良,宽怀大度。
以前是她不好,以后她再也不胡思乱想,把王九郎想成斤斤计较的小人了。
她脸上带着笑,眼神中有七分的感谢,三分的讨好,脸庞如鲜花盛开,娇美动人。
王九郎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
看的出来,因为沈和堂脱离危机,她真的很高兴,自打出了沈和堂笑容就几乎没有断过。
他没有饮茶,而是玩味地看着她:“原来我帮的这个忙,就值一杯茶水?”
若是从前,顾重阳早就惊慌失措赶紧解释了,可自打经过刚才,她已经可以断定王九郎是个心地善良不斤斤计较的好人,他一定是跟自己开玩笑的。
“当然不止如此!”顾重阳望着他,诚恳道:“想求您帮忙的人千千万,您就是随口一句话也价值千金。你今天救了沈和堂,救了我舅舅,这么大的恩情若是用金钱来衡量的话那还得了?就因为知道您的恩情太大,实在无法报答,所以才用茶水表示我心中的谢意的。”
王九郎摸了摸鼻子,他想看小丫头着急跳脚的样子,没想到她根本不上套。
马车突然一颠,猛地打了个弯,顾重阳没坐稳,朝地上扑去。眼看着就要摔倒,王九郎长臂一伸,已经揽了她在怀中。
他身上淡淡的沉香的味道沁入心脾,他修长有力的臂膀拦着她,她靠在他的胸前,让顾重阳有片刻的呆滞。
她再一次想起那年在琉璃厂大街,她从马车上跳下来,他扶了她一把,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以及她砰砰的心跳。
顾重阳觉得那种感觉又来了,这一次更加明显,更加激烈,令她心跳如雷,面热似火烧。
她好似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朝哪里放。
幸好王九郎很快放开了她,将她扶稳,然后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瑞丰回禀道:“刚才突然窜出来一只猫,因为躲闪不及,所以颠了一下。”
车夫驭术娴熟,岂会因为一只猫而惊慌失措?或许是因为猫来得太快吧。
王九郎压下心中淡淡的疑惑,转头去看顾重阳:“你没事吧?”
听着他温润带着关切的声音,瑞丰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阿舍看了瑞丰一眼,越发不解。
车夫却胆战心惊,觉得瑞丰要害死自己。
且不管外面的人心里作何感想,顾重阳此刻是心跳不止的,她低头不去看王九郎,只轻声道:“无事,多谢你。”
心里却鄙视自己太大惊小怪,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自乱阵脚。
师父说过,紧张的时候就深呼吸,想些其他的事情。
她一面深呼吸一面想沈家的事,几乎快要平静的时候,却感觉额头一凉,王九郎的手覆了上来。
凉凉的手,让她不由一惊。
他的手怎么这般凉,刚才他拉自己上马车的时候手分明是温温的,怎么会变得这样凉,九郎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她伸手就要去抓王九郎的手腕,想给他诊脉。可想起之前王九郎的反应,又觉得他讳疾忌医,犹豫之时,王九郎已经将手收了回去;“没有发烧,怎么刚才脸这么红?”
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跳如雷的感觉,因他这一句话又有死灰复燃的痕迹。顾重阳忙深呼吸:“就是刚才吓了一下。”
“嗯。”王九郎点点头,道:“刚才我帮了你一个大忙,等会便是你报恩的机会。”
顾重阳不解,王九郎解释道:“王家世居南京,我高祖父为公那一枝因为太.祖三顾世芬堂所以去了京城定居。南京这边还有很多本家旁支,其中有一枝便是我高祖父嫡亲的兄弟,他们那一脉,与我家一样,世代单传,到了最小的这一辈,只留了一根独苗,年方七岁。
“这孩子比我晚一辈,自出娘胎便体弱多病,请了名医多方调治,总不见好。据说之前也得到高人指点,说要活命必须出家,一生不得见亲人。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今年开春之后,身体越发虚弱,性情也颇为狂躁,实在无法,只好将其送到鸡鸣寺剃度。”
“这孩子父母早亡,祖父母只有这一个独孙,二老泪洒鸡鸣寺,万分不舍。我知道后就将他们拦了下来,我想请你去帮这孩子看看,若有转机最好,若实在没有办法,也是他命该如此。”
听到这里,顾重阳的好奇心完全被调动起来了,她道:“九郎,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就算不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她也一定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病,竟然如此棘手。
在进门的瞬间,顾重阳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偎在自己祖母怀中的孩子,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咋一看就像个小小的豆芽菜。
他依偎在祖母王太太怀中,手紧紧地抓着王太太的衣襟,一双眼睛更是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当王九郎向王太太与王老爷介绍顾重阳的时候,这两个疼爱孙子的祖父母显然都楞了一下。
他们本来以为王九郎请回来的医术高超的大夫定然是个须发皆白,医术娴熟的老大夫,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王老爷先反应了过来:“小石头的病就有赖顾小姐回春妙手了。”
顾重阳笑了笑:“王老爷客气了。”
她看了一眼王九郎,询问他是不是现在就开始。在王九郎点头之后,她走到王太太面前,蹲下来与那孩子平视,面上带笑,柔声问:“你就是小石头?你今年几岁了?”
本着贱命好养活的原则,王老爷与王太太希望这个小孙孙能像石头一样坚强,可结果显然事与愿违。
小石头瞪大眼睛望着顾重阳,眼中都是防备警惕,嘴巴也抿得紧紧的。
“顾大夫,小石头今年七岁了。”王太太忙道。
顾重阳看了王太太一眼,冲她摇了摇头,王太太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话。
顾重阳好像没有看到小石头眼中的疏离,继续柔声道:“好,我从你祖母口中得知你的确叫小石头,你七岁了,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生病了。我是大夫,来帮你治病,你把手伸给我看看,好不好?”
小石头的嘴巴依然紧紧地抿着,因为太过用力,嘴唇周围的皮肤显得有些发白。
顾重阳就笑:“既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说着,她伸手出去,想去拉小石头的手。
“啪”的一声,小石头很快伸出手,在顾重阳的胳膊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瞪着顾重阳的眼神更是愤恨。
王太太赶紧道歉:“顾大夫,对不住,这孩子脾气不好,我代他向你赔不是,没打疼吧?你千万别跟孩子一般计较。”
她又道:“小石头,你怎么能随便打人?这几天我教你的话,你都忘了不成?”
小石头并不害怕,也没有半分的愧疚不安,他看了顾重阳一眼,朝王太太怀里偎得更紧了,分明是知道有王太太做为依仗,别人不敢将他怎么样。他松开一只手放到嘴里,开始啃指甲。
他十指秃秃的,因为经常啃指甲,指头的肉都有些微的破损,看着有些吓人。
顾重阳心里有了底,就起身坐下,开始跟王太太了解情况:“他平时就这样吗?”
不说则已,一提起这个,王太太满面愁容:“是,小的时候虽然身子弱,却也爱笑,后来越长大性子越是乖僻,身子也一日比一日差。顾大夫,你看这病你能治吗?”
顾重阳没有回答,而是瞥了小石头一眼,这孩子嘴唇发红,他根本不是身体虚弱,而是内里有火。至于火盛的原因,她也猜到的几分。若直言说自己能治,王太太夫妇不见得会相信。
她问:“小石头是不是口臭,而且排出来的矢也结成球状,又硬又干?”
听她如此说,王太太紧锁的微微有些舒展,不敢置信道:“是,的确如顾大夫说的这样。”
她的表情给了顾重阳几分信心:“这病我能治。”
王太太又惊又喜,一把拉了顾重阳的手:“顾大夫,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你赶紧开方子,需要什么要,人参还是鹿茸或者天山雪莲,只要你能救小石头的命,什么样的药我都能给你找来。”
世芬堂王家不缺钱,更不缺人脉,王太太所言并不夸张,可她说的这几句话也让顾重阳听出了端倪。
之前给小石头治病的大夫,肯定有很多都说他是身体虚弱,需要上好的药材进补,所以王太太才会一张嘴就说出这几种大补的药材来。殊不知,小石头秉性弱,根本不能用这种大补的药,越补身体越差。
王老爷显然比王太太冷静得多,他虽然也高兴,但面上却带了几分怀疑:“顾大夫,小石头这是得了什么病?”
顾重阳并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是食伤症。”
“食伤?那不是吃多了积食了吗?小石头平时用饭很少,所以才会这么瘦弱,他这是厌食症,怎么能是食伤症?”王老爷轻声询问:“顾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
“王老爷,我相信在此之前,你定然请过很多大夫给小石头治病,必然有人说他是体弱需要进补,当然,也一定有人说过是厌食症,按照厌食症的法子给小石头治疗过。”顾重阳反问道:“小石头是单传,您请的大夫也绝非等闲之辈,既然是厌食症,为什么按照厌食症的法子治不好呢?”
“这……”王老爷一阵语塞,答不上来,可就算是如此,也不能证明小石头得的是食伤症啊。
他的孙子他知道,平时吃的比猫还少,无论如何也跟食伤症扯不上关系啊。
他没说话,顾重阳却看出了他的想法,她笑道:“王老爷,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这样,我给你讲个例子吧。”
“这南京城里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商铺鳞次栉比,不计其数。有钱的人做老板,穷苦的人就做伙计,老板为了防止伙计中饱私囊,偷拿东西,费尽心机,用尽办法。这一点,王老爷定然是知道的吧?”
见王老爷点了点头,顾重阳继续道:“寻常的铺子都好防范,只要每日营业结束,搜一搜伙计的身即可,可有一种铺子却没有办法,那就是糕饼铺子。因为就算可以防止伙计偷偷带走,却也防不住伙计在店铺里偷吃啊。”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诡计多端的饼铺老板最终还是想到的对付伙计的办法。王老爷,你知道是什么办法吗?”
王老爷当然不知道,他更不知道这跟孙子小石头的病有什么关系。可顾重阳既然这样问,他却不能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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