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9 千年未有大变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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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07-6

因为有些新读者不清楚本书的来龙去脉,边上的提示也不醒目,故而把前传在资料里,方便大家阅读

9月4日驳火

“李少爷,我们到九龙外海了,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听见瞭望手的话,李颖修跑上船头,一边说道:“把千里镜拿过来,让我望望。哎,在欧洲跑了大半年了,真是想家啊。”

这时候,旁边一个师爷打趣说:“李少爷,您也会想家,我们东家把这么大的生意交给您,重的就是您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记挂的好大心胸啊。”

“也是啊,到了广州,先给你们十三行报账。我和我这些兄弟在海上风吹日晒的,你们十三行就坐着收钱啊。”

师爷讪讪的一笑,说:“李少爷,您起家的本钱,还不是我们卢老板召集十三行给您筹集的。我们卢老板,可重您啊。”

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二洋。五丝八丝广缎好,银钱堆满十三行。

7世纪后期,清国康熙帝暂时放宽了海禁政策,来华从事贸易的外国商人日益增多。于是,广东地方政府于66年招募了家较有实力的行商,指定他们与洋船上的外商做生意并代海关征缴关税。以“广州十三行”统称。乾隆二十二年(757年),清朝下令实行闭关锁国政策,仅保留广州一地作为对外通商港口,这直接促使广州十三行成为当时中国唯一合法的“外贸特区”,从而给行商们带来了巨大的商机。在此后的00年中,广东十三行竟向清朝政府提供了40%的关税收入。所谓的“十三行”,实际只是一个统称,并非只有家,多时达几十家,少时则只有4家。由于享有垄断海上对外贸易的特权,凡是外商购买茶叶、丝绸等国货或销售洋货进入内地,都必须经过这一特殊的组织,广东十三行逐渐成为与两淮的盐商、山西的晋商并立的行商集团。在财富不断积累的过程中,广东十三行中涌现出了一批豪商巨富,如潘振承、潘有度、卢文锦、伍秉鉴、叶上林等。这师爷口中的卢老板,就是卢文锦了。

十三行虽然垄断了清朝的对外贸易,却由于清政府的海禁政策,远在欧洲那一头的利润,直流口水,却吃不到口里。可就在年前,年仅6岁的李颖修,一文不名,无亲无故,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直接跑到卢公馆递帖子,说自己可以到欧洲跑船,希望十三行能够入股。详谈之下,李颖修自称是在欧洲出生的,不算清国人,可以像英国人、法国人、荷兰人一样做海贸生意,他通英语和法语,欧洲各大港口,地头都熟。十三行的东家们眼热欧洲海贸的好大利润,就拿了一笔钱出来,给李颖修置办了海船,雇佣了水手,讲好了跑船的利润,李颖修得4成,几个出钱的东家共得6成。

李氏船行是唯一在清国、欧洲航线上“两头熟”的航运公司。由于是十三行直接入股的,李颖修总是可以拿到最低价的茶叶,丝绸和瓷器、象牙雕等工艺品。由此,李氏船行越做越大,每年出海两次,运回来的都是一箱一箱的白银甚至黄金,虽然欧洲的工业制品在清国销量不大。李颖修也成为英印航线上首屈一指的大航商。有人说,李颖修完全可以用自家的黄金造一艘金海船了,十三行也从李氏船行赚得满钵满盆。

李颖修没搭理师爷,继续用千里镜在海面上望着,突然叫了一声:“听!什么声音。”

众人都不敢说话,屏息静气聆听了半晌。

“嗵……嗵嗵……”海天之际,传来绵绵不绝的响声,如同在焖罐中打鼓一样。

“是炮声。”李颖修肯定的说。

“不知道剿海盗还是缉私。”

“海盗也好,缉私船也好,哪有这么强的火力,广东水师也没有。”李颖修说道“快,向着炮声去,瞭望手注意了。”

帆开始鼓动,船微微转向。船向着炮声传来的方向靠拢。

瞭望手循着炮声的方向望去,“好像是军舰,少爷。”

“对对,军舰,挂英国旗的。”

“两艘大舰,一艘火轮,还有两艘从大舰上放下来的哨艇。”

“那几艘是什么?”李颖修问。

“挂的是大清的黄龙旗啊,还有大鹏旗。”

“广东水师的大鹏营?”

“没错,赖恩爵大鹏营的师船。”大鹏水师营,康熙四十三年设,管辖深圳河以南的盐田、上峒、关湖、下沙、老大鹏五个塘汛和香港地区的红香炉汛(香港岛)、九龙汛、东涌口及沱泞炮台、大屿山炮台、佛堂门炮台,共有大炮6门。

那师爷在边上听到,便插嘴说:“赖参将可是我广东水师一等一的好汉。”

“真的开打了?”李颖修暗自思量。那自己赶着回来就对了,这次装的货物也赌对了,本来还担心货物上不了岸呢。他用千里镜仔细观察战场,发现战斗已经进行得很久了,两艘大军舰的炮窗,已经被炮烟熏出了一层黑色。

九龙炮台占了高位,相对于海面上的军舰,炮位上有优势。前船后炮,正是清军想定的固守海口之法。清军船小炮少,但十分英勇。那三艘大鹏营的师船,在九龙炮台的掩护下,十分灵活的游弋着,和珍珠号火轮以及两艘小艇纠缠,今天海面上风平浪静,依靠风帆的大船行驶十分缓慢,不用说和师船缠斗了。虽然英军的两艘军舰都是有20余门炮的六等战舰,由于转向不易,威胁也不是太大,而两艘小艇只能用火枪袭扰,唯一有效的战力是珍珠号火轮。

清军也出了这一点,三艘师船总是不离珍珠号左右,各船上所载的“两千斤大炮”都对准这艘火轮射击,如果不是顾忌虎伺在旁的两艘军舰,早已三面包围这艘火轮了。

突然,一艘英军的军舰上打出了旗语。两艘小艇向着自己的母船靠拢,珍珠号火轮也开始加速。

两艘大舰很快回收了自己的小艇,然后带着珍珠号扬长而去。

“来打完了。”李颖修自言自语。

“李少爷,您这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十三行的师爷问

“咱们在欧洲的时候,你报纸了吧?”李颖修没回他的话,反问道。

“嘿嘿,不懂洋文,没。”

“那我们回去,我直接给你们东家解释。”

9年9月6日禁烟

“客官,要瓜子不?上好的腌南瓜子。”梳着小辫的小厮子茶馆中穿来穿去,口中叫卖着。

“你们广东也有腌瓜子?广东人不是口味喜生鲜么?”坐在茶馆中,李颖修翘起二郎腿,随口问道。

“这位爷,听口音您就不是广东人啊,食在广州,凡有这好吃好玩的物事,广州没有不学样的。”

“行了,小哥,你去找茶馆老板讨个碗碟,给我们盛三两瓜子。”坐在李颖修边上的一个人说道,“再叫伙计,给我们茶续水。”

李颖修不再理会那小厮,对着边上这人说道:“剑功兄,我前天晚上到家,昨天我和十三行那帮老东西对了一天的帐,还没好好休息呢,今天你说要给我洗尘,感情就是在茶馆里喝茶嗑瓜子啊。”

坐在边上这人,姓楚,名武,字剑功。和李颖修一样,据说也是欧洲出生的。两人几年前碰见了,在清朝这“异乡”,也算是老乡见老乡,一见如故吧。这次李颖修回到广州,楚剑功正巧也在,就约他出来喝茶了。

“不要急,不要急啊。这不是才下午吗?晚上,有人请客。”

“剑功兄找到大东主了,不用呆在屋里写那些没人的书了?”

“嗯,我现在是禁烟钦差林大人府上的幕僚,做通译。”楚剑功不好意思的一笑。

“禁烟,正要请教剑功兄呢,我在欧洲发货的时候,就听到了清朝禁烟的消息,却不知道到底情形如何,朝廷到底是如何打算。欧洲风声鹤唳,我这心里没底啊。”李颖修要打听禁烟的事情,正好启开了话头。

“禁烟这么大的事情,你让我从何说起呢?这样吧,我先和你从我的东家,林大人的奏折谈起。”

李颖修了一眼周围,“这里?方便么?”

“林大人的奏折,早就街知巷闻了。”楚剑功一笑,“鸦片之患……国无可战之兵,亦无可用之饷。”

“朝中禁烟的阻力大么?”

“朝中对鸦片,众口一词,要严禁。争议所在,只在禁烟方法。直隶总督琦善,两广总督邓廷桢,查禁鸦片都在数十万两之数。”

“那林大人来广东,却是为了什么?”

“鸦片虽然屡遭严禁,却无法断其根源。林大人就是要在广东一,如何将鸦片斩草除根。”

“四月的虎门销烟,我已经听说了,的确大快人心。”李颖修口中的四月,是西历的6月。

“林大人能被皇上信任,全因行事练达。”楚剑功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句。

“剑功兄好像不以为然啊。”李颖修有意的试探。

“禁烟之事,光是惩办贩卖鸦片的奸商,甚至驱逐夷商,都是治标不治本的。这一点,老弟你常跑欧洲,想必心中有数。”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兄长没有向林大人进言么?”李颖修问

“这些,晚上再说,今晚,就是我家大人设家宴请你。”

“喔,剑功兄你何不早说。我这身衣服,如何见得官?”

“家宴嘛,你不用太拘谨了。林大人听我说,你刚从欧洲回来,便要向你请教欧洲的情形。”

“那敢情好。和英国人比起来,我还是向着朝廷的。”

“和英国人比起来?”楚剑功一惊,向着李颖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大庭广众之下啊,你居然说要“和英国人比起来”才站在朝廷一边,那平时一定是有二心了,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这种话,咱们兄弟私下里说说,你居然在这茶馆里说出来了。真是得意忘形。

楚剑功心里腹诽着,往桌上丢了几个铜钱,拉着李颖修赶快走了。

两人一路便向着两广总督府去,林钦差到了广州,就住在总督府里。李颖修便问道:“今天的晚宴,制台大人在吗?”制台,对总督的尊称。

楚剑功想了一想,说:“制台大人应该在吧。”李颖修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何?”楚剑功不由得问道。

“剑功兄,你不在广东,不知道这位制台大人的脾气。邓廷桢邓大人,也算是个好官,只是在面对英国的时候,总有些欺上瞒下之举。这些,我正要和钦差大人说说。可是,如果到时候,邓制台也在场,我总不能当场剥了这一品大员的面皮。”

“你且与我先说说。”楚剑功说道。

“去年,英国驻印海军司令马塔伦(maitland)率领军舰两艘,在虎门外海炫耀武力,有意递交没有‘禀’字的文书。剑功兄,你是知道的,‘禀’是下对上的文书,外夷使节,都要用的。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代表制台大人拒收。马塔伦又节外生枝,说有清军盘查时言语间辱及他的母亲。”

楚剑功道:“外夷文书用不用‘禀’字,西人法不同,争执起来还有由头,可是,士兵言语辱及家人,怎么可能,这是绝对的找茬了。邓制台和关大人怎么应对?”

“关天培大人担保‘无知小卒妄言’,不了了之。这本来也没什么。但马塔伦分明是炫耀武力,邓廷桢却故作不知,在邸报中一句不提,只是大谈退回了‘违例文书’,维护了体制。这不是欺上瞒下吗?”

楚剑功道:“我,未必是欺上瞒下。兄弟你常年在西洋,知道英国人一向的行事作风,知道马塔伦是炫耀武力。可在邓廷桢大人来,天下哪有敢向本朝炫耀武力的蛮夷啊。在他眼里,还是文书用不用‘禀’字更为重要。”

“兄长你说得对,我们还是要把英夷的情况,详细的和诸位大人分说分说才好,不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呢。”

两人走了一段路,楚剑功突然说道:“兄弟你等我一会。”说完,转到路边的一家店铺中去。李颖修一,这店铺自己还熟,是十三行下属的产业,主营瓷器和象牙雕,以及古董字画等等,也售卖书籍。不一会,楚剑功走了出来,手上抱着一大摞纸。

楚剑功走近了,便道:“《中国从报》《澳门月报》《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察世俗每月统记传》,有澳门出的,也有广州本地印刷的,林大人让我们这些通译,注意收集这些西洋人的报纸上的信息给他。”

“那林大人对英国的态度,应该是有所了解了。”李颖修顺口说道。却不料楚剑功脸色一变。

“林大人……”楚剑功斟酌着措辞,“是个好官。”

李颖修偏了偏头,着楚剑功:“剑功兄还是这样小心翼翼?这里又没有旁人。”

楚剑功往周围了,最近的路人也在几十步开外,便小声说道:“兄弟,你我认识多少年了?”

“六年了。”

“可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人呢?”

“我不是说了嘛,我是欧洲出生的,祖籍江浙,但出海已经数代,老家是再也找不着了。”

“几年前我一见你,便与你意气相投,我总觉得,你不是这个时代的。”

“剑功兄说笑了。我在海外长大,自然和清国本地人不大一样。倒是剑功兄你……”李颖修反守为攻。

“我怎样?”

“剑功兄虽然自称出生在欧洲,长在湖北,令尊又是湖广名儒,可是,恕兄弟冒昧,兄长才是和这大清朝格格不入,而且,十余年没有出海,却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

现在轮到楚剑功解释了:“俗话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我也是从书中来的。”

“喔,不知道大清之下,居然还有这等奇书,不知道这书叫什么名字。”

楚剑功把手中的《中国丛报》等向李颖修一晃:“就是这些西洋人办的报纸啊。”

“剑功兄在湖北也能到这些报纸?”

楚剑功正要说什么,这时,几个路人慢慢走了过来。

两人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

楚剑功说:“待会见了林大人,就不要扯这些了。”

“这我自然理会得。”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两广总督署衙。林则徐作为钦差大臣来广东禁烟,一直住在总督府里。

楚剑功作为林则徐的幕僚,也不用通报,直接带着李颖修就进去了。

来到一处书房,林则徐正坐在里面,楚剑功便向林则徐引荐李颖修。

李颖修要下拜行礼,林则徐一挥手:“今日私宴,李公子不用多礼。”

三人落座,林则徐便问些“在欧洲跑船,生意如何?”之类的闲话,李颖修恭敬的一一作答。

“李公子常年在蛮荒之地跑船,倒也辛苦,钱挣得不容易啊。”

“林大人,您这座钟,可谓精巧之至。”李颖修一指屋中的一口西洋座钟,这是十三行的某位行商送给两广总督邓梃桢的,“欧洲绝非蛮荒之地。”

“啊,我听剑功说过,西洋人与周边四夷比起来,的确大有不同。”

“何止是大有不同而已。”李颖修心里腹诽着,口头却说:“林大人,英吉利人,法兰西人以及荷兰红毛番,已经进入所谓工业文明社会。”

“什么叫工业文明社会?”连续三个新鲜词汇,勾起了林则徐的兴趣。

李颖修不由得了楚剑功一眼,心想:“楚剑功和林则徐认识这么久了,连‘工业社会’也没有解释过吗?”

楚剑功却在想:“清廷封闭已久,怎么可以冒冒失失的就灌输新概念?林则徐在清朝官僚中已经算是开明的了,但他也有顽固之处。李颖修,你多碰几次钉子,自然知道困难所在。”

9年9月7日顺势

楚剑功将《东西洋每月统记传》上的一篇文章《美商何其辜焉》小心的剪了下来,贴到自己的记事薄上。李颖修在旁边着他,问:“美国人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正月(西元月)的时候,林大人为了查禁鸦片,将广州城外西南角的夷人商管区封锁了三天。这个商管区共有50名夷人,其中一部分是美国人。所以他们觉得受到了清英冲突的株连,在报纸上喊冤呢。我且做个记录,等时机成熟,请大人安抚一下。”

“清英冲突?禁烟本是国内的事情,鸦片贩子,犯的也是清廷的国内法,怎么扯了国际冲突上去了?”李颖修有些急了,“这不是予人干涉口实吗?”

“唉,兄弟你不知道啊。”楚剑功不由得叹了口气,随手拿起另一本记事薄,“西历今年的月27日,也就是林大人封闭商管区天之后,突然有一个人从商管区走出来,自称英国对华商务总监督义律,宣布所有英国商人和清廷之间的问题,都由他统一交涉。也就是说,英国政府自己跳了出来,把纯粹的国内案件变成了外交事件,从9年月27日开始,林大人面对的,实际上是英国政府了。”

“哎呀,当时你们就应该拒绝义律的交涉,单独提审鸦片贩子。”

“当时我不在场,除我以外,其他人都不理解这件事在外交上的意义,毕竟清廷以前没有真正的‘外交’,只有藩属。林大人也是听我解释了好久,才慢慢明白的。不过话说回来,英国既然决定介入,自然会寻找借口,这次不行,还有下次,躲是躲不开的。”

“也是,那后来怎样?”

“义律收缴了英国商人的鸦片,上交了20000余箱鸦片。6月日的虎门销烟,你也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林大人有没有做好面对英国的准备,昨天的晚宴,我说了那么多,林大人怎么?”李颖修问。昨天,在林钦差的晚宴上,李颖修详细讲述的英国国力和殖民主义作风。

“林大人和邓制台都不以为然。‘三岛小国,断不敢以欺凌他国之术加于大清’,他们都认为你夸大其辞了。”楚剑功说。

“剑功兄,其实你对英国的情况也是清楚的,你为什么不对林大人详加解释呢?”李颖修问

“你以为我没有吗?从林大人聘我为通译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和他讲这些了,可是,他不信,有什么办法。有哪一个大清子民能够相信,这世上还有远远超过大清的国家啊?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解释。”楚剑功心烦的摆摆手。

“是啊,人们往往不愿意相信坏消息,尤其是和自己的经验相违背的时候。”

“剑功兄有没有准备做些什么?难道就着我大清挨打吗?”李颖修有意把“我大清”三个字咬的很重。

“我大清?”楚剑功下意识的反问,随即回过神来,盯着李颖修,慢慢的说:“挨不挨打,都是大清的气数,我们这些草民,又能做什么呢?”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李颖修故作严肃。

楚剑功舒舒服服的往椅背上一靠,盯着李颖修,一字一顿的说:“天下是天下,大清是大清。”

“你好大的胆。”本来,两人数年的交往,就让李颖修有些怀疑,现在,他的手心里全是汗,继续试探道,“说这等忤逆的话。”

“我是在说顾南山的‘亡国与亡天下’的内容,他的书,可是康熙爷的钦点颁行的。”楚剑功说,“老弟,现在不是乾隆朝,言语上犯点忌讳,当今万岁为人节俭,不会深究的,毕竟,大兴文字狱也是要花钱的。你要把我告官,只怕会被官府打个‘无事生非’反坐。”楚剑功笑着说,突然心中一动,一直在脑子里徘徊不去的那点怀疑又冒了出来,心道:“且待我试他一试。”

“兄弟啊,”楚剑功慢慢的说,“你有没有过《金瓶梅》啊?”

“读过,剑功兄怎么突然说起这本**了?”

“我想起了和这书有关的一个典故,倒是现下比较应景。”

“兄长请说。”

“这《金瓶梅》的作者不可考,有可能是明朝中叶的名臣王世贞,而西门庆的原型呢,就是严嵩的独子严世藩。这王世贞呢,被严嵩所害,就写了《金瓶梅》来嘲笑严嵩,严世藩父子。”

“那又如何?”

“这严世藩生活十分荒淫,画了很多和姬妾欢好的春戏,藏于府中。”

李颖修心下疑惑:“居然还有这事,我怎么连野史中都没有读到过。”面上不动声色,听楚剑功继续讲故事。

“可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些春戏居然落到了王世贞的手里,于是他就将这些春戏图放进了《金瓶梅》的书中,此为《金瓶梅》现场版。”

“现场版?那时候有这个词吗?”李颖修还是不动声色,继续听楚剑功说。

楚剑功见李颖修没什么反应,踌躇了一下,接着说:“严世藩自然十分恼怒,便派了爪牙,去查禁这本书。”

“然后呢?”

“在一家文铺查抄这本书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老农打扮的人,爪牙问他是做什么的,兄弟,你猜这老农怎么回答。”

李颖修灵光一闪:“原来是这么回事。试探我,如果我回答出来了,我的来历就大致清楚了,那好,我也不用再装了。”于是,李颖修说道:“小弟知道,这老农说的是‘我是来打酱油的。’”

此语一出,两人哈哈大笑。双方所来的时代,相差不远,便觉得又亲近了几分。

“我早就怀疑你的来历了,今日特地一试。如果你本来就是清朝人,便只当是在讲个典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也是如此想,刚才还想继续装,探探你的底细。对了,兄长你怎么不直接问‘天王盖地虎’呢?”

“这么问,被你当成土匪怎么办?,再说,‘天王盖地虎’出现的年代离我好几十年,问‘打酱油’确定的时间点更精确。””

“好了,身份探过,说回正题,兄长想在鸦片战争中打酱油不成?”

“难办哪。清朝立国两百年了,人心思定,承平日久,我真是老鼠拉龟,无从下手。”

李颖修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说:“剑功兄,我们交往这么久,各自有什么心思,彼此都有点因头吧。”

“只是,现在世道还算太平,我不知道是拉一把,还是推一把,哪一样正确。拉朝廷一把,也许能行呢。这样可以少流血,兴亡百姓苦啊。再说,我们都是平头百姓,无从着手。现在也只能想想。”楚剑功说。

“我明白剑功兄的心思了,我们只把这因头凡在心里,顺势而为吧。一切都要因时而动。”李颖修说道。

“是啊,也只有顺势而为。不然,贸然把老百姓卷入动荡之中,只怕我们就成了历史罪人。”

“历史罪人?没有你捣乱,这大清国就撑得下去了?”

“别扯远了,说说当下吧。”

“那好,我们便谈谈当前的局势,你认为,英国人会怎么做,进一步外交交涉吗?”李颖修问

“外交交涉?清廷连外交都没有,谈什么交涉。你在欧洲,什么时候启航的?六月中旬吗?”

“是,六月中旬。”

“欧洲舆论怎么样?”楚剑功问,“你在法国,还是英国?”

“我当时在法国,法国人当然幸灾乐祸,着英国人吃瘪,但不会插手。英国……”李颖修下意识的用手指敲着桌面,寻找着好的措辞,“主流的舆论是,阻断自由贸易是海盗行为。懂了吗,海盗行为。”

“懂了,”楚剑功点点头,“来英国人,在6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动手了。”

“英国会找什么借口呢?宣布清廷是海盗国家?还是保护自由贸易?”李颖修说。

“借口吗?总会有的,实在不行,找个华裔强奸了维多利亚女王……都可以,借口只要找,就一定找得到。你的时候,英国政府有在国会提交战争议案吗?”

“还没有,中英之间,毕竟太远了,他们国内,好像也不是很一致。我见过的英国商人,对发起一场跨越半个地球的远征,都信心不大。”

“我们该建议林大人做些什么呢?我们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林大人……尽快把鸦片一案了结,军事上,也要做准备吧。”李颖修说

“军事上?对了,大前天,大鹏营九龙大捷,赖恩爵的条陈上说,英军至少浮尸7具,英军五舰狼狈逃窜。来清英之间的火力差距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大。”

“不对吧,我刚好见到了这一仗的尾声,大鹏营倒也英勇,打死打伤若干英军是肯定的,但我肯定没见到浮尸,英军也只有两艘大舰,其他都是带火枪的木筏子。九龙炮台炮火是很猛,可未必给英军多大伤害。”

“这样啊。”楚剑功顿住了。

“说起火力,这次我从欧洲,运回了一批燧发枪。”李颖修神神秘秘的说。

“那你怎么运上岸?”

“风口浪尖的鸦片都可以上岸,对不受关注的火器,使点银子就好了。”

9年0月5日火枪

砰!一阵硝烟漫起,李颖修收起了手上的火铳,说道:“这乾隆年间的火铳,现在还在用啊。”他用手弹了弹火铳柄上的铭文:乾隆年造。

楚剑功走上前来,接过李颖修手中的火铳,说道:“呵呵,好用吧。这还不是最古老的。黑龙江马队,现在还在用康熙年间的火铳。“

“不会吧,那岂不是00多年了?”

“你认不认得这火铳的形制?知不知道它的原型?”

“火绳枪吧。我记得明代中叶就有仿制。”

“好见识,这种火绳枪,叫做兵丁鸟枪,现在是清军中最多的装备了,和刀矛弓箭的装备比例大约是5:5。枪长七尺(20米),铅弹丸重钱(约克),装填火药三钱,理论射程大约有新制00米吧。实际上,超过60米,弹丸便没力了。”

“枪身太长,装药、填弹、射击均为不便,呵呵,现在还在用火绳枪啊。”

“你别笑,去年,林大人上书要求禁烟,与其他官员的商讨时,提到了可能开边衅。林大人便下令点算两湖的武器。荆州驻防八旗的武库中,有火铳600支,这也是全湖广的火铳总数了。其中200余支,是779年,乾隆年间装备的,其余的将近400支,就更早了,连装备记录都找不到。广东这边,还没有查对,不过,我与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论过此事,绿营之中多是老枪,广州驻防八旗中可能火铳的比例还要高一些,但八旗兵缺乏训练,未必知道怎样使用火铳。”

李颖修将火药袋打开,用手指沾出火药,用手指慢慢的感觉着?

“怎么了?”楚剑功问?

“这火药配比如何?”

“问得好。你觉得如何?你像个行家一样。”他随手又把火铳递给李颖修。

“呵呵,我装模作样呢。我又不是做军工的。“

“硝石、碳、硫的比例是成、成、成、”楚剑功说。

“硝石75%,硫0%,碳5%是最佳黑火药配比,这在拿破仑战争时早已在欧洲各国普及。”

“火药配比,难在试验。现在知道具体的比例,就可以让作坊去做。只是,目前清军的火药生产,都是手工,火药杂质太多,而制造火药的时候,又只能依靠椿磨碾压,颗粒粗大,不能充分燃烧。”

说话间,李颖修又装填好了火铳,举起来,瞄准。

“好瞄吗?”楚剑功问。

“剑功兄,你来试试。”

楚剑功也不推辞,接过火铳,端在眼前,问:“瞄什么呢?”

“七十步外,有树一棵。剑功兄见到了吧。”李颖修用手指着方向。

“见到了,大约50米。”楚剑功瞄了一会,用扳机带动火绳,砰!一股硝烟弥漫。

楚剑功用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和李颖修一起走到树前,见那枚铅弹稳稳的嵌在树干里。

“剑功兄好枪法。”

“见笑了,今天约好了要试枪,我从绿营武库中取来这支枪后,专门调校过,绿营中一般的火铳,恐怕没有这么准。”

“准头?阵列线步兵追求概率和火力密度。”李颖修朗诵着布吕歇尔的名言。

“火力密度当然是决定性的。但决定火力密度的,是枪支数量,队列纪律和射手训练,这三样,清军哪一样也没有优势。清军甚至没有近代军队的队列。也没有专门的火铳训练。”

“能否请林大人,从绿营中调出数百人,专门教以欧洲战法,以备英夷。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兄弟,你不知道清军的体制啊。”

“如何?莫非需要两广总督点头?那也不难吧。”

“不是这么回事。清军绿营,有属于总督指挥的督标,属于巡抚指挥的抚标,属于提督指挥的提标和属于总兵指挥的镇标,基本的管理单位是营,从有兵丁200人的守备营到000余人的参将营不等。但这只是管理单位,而不是作战单位。营下分为哨、汛,以数十人为单位分驻各个城门、岗哨、关口、塘汛、隘卡、炮台,用于城内治安和缉拿反叛,根本无从调用。”

“广东水师,不是成建制的集结在一起吗?”李颖修问。

“广东水师4000余人,负责整个广东的海岸线,除了驻防沿海各处炮台外,还有几十艘战船要伺候,抽调几百人集中训练,是休想。”

“还有其他的军队吗?广东接近20000兵额啊。”

“广州将军所辖的驻防八旗,现在可能有接近2000人,倒是一支机动力量,可是,八旗兵腐朽已久,在康熙年间三番之乱的时候就已经不堪战。而且那些旗人,我们也指挥不动。”

“明白了,号称百万清军,不过是一群警察。”

“对了。”楚剑功点点头。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打起来,清军实际上无兵可战。”李颖修眼睛一亮。

楚剑功会意一笑:“对于分散的国内民众,各个哨汛防地的数十名兵丁,已经足够。十人夜聚,斩立决!”接着又说,“如果有大的边事,清军一来依靠的是蒙古各部的供奉和边疆的八旗马队,二来从内地的绿营中各处抽调,比如,某地驻汛0人,抽调其中0人,积少成多,临时委派将领统率。这次,如果和英国人打起来,可能还是会采用各省抽调的办法。”

“我现在才明白,西北平张格尔,真正投入作战的绿营不过三万余人,却弄得举国疲敝,原来是这么回事。”李颖修若有所思,“不知道广东战事一起,又能调出多少兵来。”

“西北常年用兵,甘陕绿营的机动兵力相对还有些富余,广东承平日久,真的打仗,别说专门训练火枪队了,日常的治安事务都会人手缺乏。”

楚剑功换了个话题:“兄弟,你上次和我说,从欧洲运进了一批燧发枪,我没有和林大人说。”

“为什么?”

“刚才说过了,清军中根本没有能够正确使用这批枪支的人,也找不到合格的教官训练。可是你有枪,一旦战事吃紧,朝廷一定会征用。你吃亏也就罢了,只是可惜了这批好枪。”

9年月2日照会

“老军门,学生有礼了。”楚剑功冲着面前的广东水师提督一拱手。

“客气了,快请坐,我们这些武秀才出身的,可比不得你们这些文秀才。哈哈哈。来人,上茶。”提督大人倒也和气。

关天培,江苏山阴人,以武秀才补清军把总,积20余年资历升至吴淞营参将。26年押解粮船254艘开出长江,扬帆北上,到达天津时,百万石漕粮斛收无缺,三万水手全部安然,自有漕运史以来第一次,满朝称颂。不久,关天培即升为总兵。4年,因广东水师糜烂,道光帝便派他心目中的“能将”接任广东水师提督,以图振作。关天培就此提督虎门。

“林大人得知,军门要和英军交涉,特叫学生来,听军门的吩咐。”楚剑功说道。

“来得正好,近日中午,有英舰窝拉疑号和海阿新号到达穿鼻,递交的文书,你且是什么意思。”关天培递过来一封信。

楚剑功接过,先仔细了信的封印,是“照会”。“又在试探。”楚剑功心里想。

楚剑功仔细读了一遍,说:“是对林大人天前的命令的回复。”

9年0月25日,林则徐对义律提出两点要求:,将因醉酒杀害中国村民林维喜的英军凶手交出。2,所有外国货船,都要具结保证没有携带鸦片,否则不得贸易。天之内,已经有两艘英国船和2艘其他国家的货船前来具结。为英国领事义律所倡导的所有洋商共同进退的默规,已成瓦解之势。今天,义律携带两艘军舰,泊驻穿鼻,一面阻挡英国货船“皇家撒克逊号”入关具结,一面向关天培递交了照会,要求林则徐收回成命。

“英国政府绝不包庇本国人民进行这些罪恶和贪婪的举动,但中国沿海发生的谋杀并不在商务帮办(指义律本人)的管辖之内,只有在英国政府进行了翔实的司法调查,以及清英双方订立了合乎惯例的引渡条约之后,我(义律)才能对林维喜一案有所帮助。……英国的货船拥有自由贸易的权利……英国商人一向拥有良好的美德……要求提供未携鸦片的具结是对船主,英国政府和女王陛下的侮辱……我在此呈请钦差大人收回成命。”

楚剑功将完整的译文,念给关天培听。

“那,他们是什么意思?”关天培问,“拒绝交人,而且也拒绝保证不携带鸦片啰。”

“第一层意思是这样的。”楚剑功答道,“第二层意思,是希望和本朝结成国际惯例中那样的国际关系,缔结条约。然后再说交出凶手的事情。”

“国际关系是什么?本朝无此体例,想来他们也不是要进贡吧。”

“当然不是进贡了。国际关系,简单的说,就是他们的女王和咱们的皇上一样大,义律这个商务帮办,应该相当于三品文官,至少和广东藩台来往,不用写‘禀’字,而是递交平等的照会。他们这一次也是递交的照会,想来就是这个意思。”楚剑功指了指来信上的照会封印。

“本朝体例,不是我等可以妄议的。”关天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本提督职权所在,他们是拒绝交人,也拒绝尊奉林大人的号令具结了?”

楚剑功想了想,谨慎的说:“是的。”

关天培瞪圆了双眼,说道:“那,楚通译,该如何处置呢?交涉的事情,我是不懂的。”

“大人如果认为,不能破坏朝廷体例,就请把这照会,原样奉还,并明言拒绝。”

“我便明言拒绝,又如何?”关天培问,“接下来,该如何。”

“可以邀请对方派一个代表前来商议,私下商议。”

“私下?”关天培问。

“到底如何解决这件事,我们总要和英国人见个面才好,但朝廷体例,您身为提督,见那义律,让他行礼,他只怕不干。不让他行礼,又有违朝廷定例。”

“好!派谁把这照会送回去呢?”

关天培如果要派自己的手下,怎么会问楚剑功的意见呢?所以楚剑功很知趣,主动说:“我走一趟吧。”

“好,那就有劳了。”关天培也不客气。

在楚剑功的记忆里,关天培可是鼎鼎大名。他抵抗外来侵略的忠勇之心,在任何时代都是值得尊敬和传诵的。

但关天培的英勇,掩盖了很多军事上的问题。鸦片战争之后,魏源就说过“坚船利炮,虽勇莫能当也。”即使像关天培这样一个忠勇的,能干的将领,都无法阻挡英军,那就真的是非战之罪了。战争失败的一切原因,都被归结到技术差距甚至社会原因上。

但实际上,就在鸦片战争的同期,英国人还在进行另一场战争:阿富汗战争。英军在这场持续三年的战争中,损失接近两万人,单单42年从喀布尔撤退就损失了6000人。当然英国人为此找了很多的理由,例如气候不适、长官昏庸,有很多老弱妇孺等等。但相对亦侵华英军不过百人的战场伤亡,拥兵百万的大清朝在阿富汗人面前不该羞愧吗?无论是技术水平还是社会发展程度,阿富汗人都远远不如大清啊。

楚剑功对这段异时空的历史,只有大概的一个印象,现在,他也没有想这么多。只是从小所受的教育,让他对关天培的死非常的惋惜。既然他来到了这个时代,顺便救下一位爱国将领,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现在同样无从着手,楚又不是军事专家。靠改变社会制度来改变历史,这个话题太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不管怎样,先去见见大名鼎鼎的义律吧。

晚饭之后,楚剑功收拾停当,坐上一艘小划子,沿着珠江,出了河口,直向英军的军舰驶来。

驶得近了,楚剑功默默的数着英军的炮窗,“窝拉疑号有炮2门,海阿新号有炮20门,铜质包木船体,都是英军的六等战舰。”楚剑功心想。

英军甲板上有哨兵老远就见了楚剑功的小划子,等他靠近了,喝令他停止,并询问他的身份。

“我是清国通译,特来回书。”楚剑功解释道。

不一会,窝拉疑号上放下绳,楚剑功让船家靠近,然后自己攀住绳,手脚并用,爬到窝拉疑号的甲板上。

一名勤务兵向着楚剑功敬了个礼,楚剑功微笑着点头回礼。

“请随我来。先生。”

楚剑功跟着那名士兵进入舱房,一面观察着舰上的布置。舱房中坐着一名身穿白色礼服的中年白人男子,和一名身穿英军蓝色海军服的军官。到楚剑功进来,都坐着不动。勤务兵向那名白色礼服的男子报告后,就退了出去。

楚剑功见状,便站在门口不动。

“你怎么不进来?”

“如果你们希望,清国能够接受西方的礼节,那么你们自己应该先做到这一点。”楚剑功心想,自己这样表现,应该算不亢不卑了吧。“你们是不是心里很吃惊呢?”

舱里的两人对视一眼,都站了起来,那名白衣服的男子说:“我是英国商务帮办义律,这是这支分舰队的司令史密斯上校。”他摊开左手,伸到那名蓝色军服的军官面前。

“我是钦差林大人的通译。我姓楚。”楚剑功伸出手去,和义律和史密斯握手。

“您让我很惊讶,居然使用握手的礼节。楚先生。”义律语气很冷淡,他这么说只是出于礼貌罢了。

“我在欧洲出生,并呆过很长的时间。”

“难怪呢。请进来,请坐。”

大家落座以后,义律问:“您收到我们的照会了吗?你能够深切的理解,我们照会中所表达的含义,是吧。”

怎么办?按照另一时空一样的过程,退回照会,那历史还将继续发展,开战,然后……一切照旧。

但不这么做,自己就在这里承认英国的对等外交地位,英国对杀害林维喜的凶手的裁定,特别是承认英国从鸦片问题入手来破坏清国在贸易上所占的优势……?

且不说楚剑功有没有这个权力。他始终认为,即使用战争的方法解决争端,也有很多的开战理由。比如搜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比如推广君宪主义的普世价值……光冕堂皇的借口多得是,但英国人偏偏选取了鸦片。其言下之意就是“为什么打你?我不在乎。”或曰“正义与否,与你何干?”

在另一个时空,英国对中国的这种态度,持续了一百多年,万县惨案也罢,南京惨案也罢,莫不如此。直到949年紫晶石事件之后,情况才慢慢好转了一些。972年火烧英国代办处之后的处理,才体现出双方的相互尊重和外交礼仪。

既然如此,那好吧,那就打吧。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绝非外交场合的几句话能够扭转的。楚剑功运了运气,朗声说道:

“是的,我完全理解,并且把这种含义向提督大人解释了。提督大人,以及清政府,拒绝接受你们的照会。”

月2日(晚)交涉

“提督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义律问,“很明显,拒绝照会,就是没有任何要解决事态的诚意。这也是钦差大人的本意吗?”

“钦差林大人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解决鸦片问题,就是要禁绝鸦片。关天培提督,也是在执行钦差大人的命令。”楚剑功回答说。

林则徐在两年以前,就几乎已经定下了近日禁烟做法的大致轮廓,即采用中国传统的连坐法,让全部外商为每个走私鸦片的行为负责,以此来威慑走私鸦片的不法商贩。但在自9年三月以来的具体执行中,并没有采用清朝在处理国内案件时所采用的连坐法那样严厉的手段,而只是限制人员的流动和仆役的雇佣。

“可是,要求所有外商统一提交‘永远不携带鸦片’的保证,等于先认定了他们有犯罪的企图,这是不公正的。不列颠绝不会接受这种不公正的对待,女王的子民也不会容忍这样轻蔑的对待,楚先生,您清楚吗?”

“帮办先生,您,您在有意的混淆事实,清国公民林维喜是被杀害的,可你们拒绝交出凶手,也不允许我们提审你们的士兵,您认为这是一种蔑视吗?”

“清国公民?”义律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组呢。”

“无论他在本国地位如何,但对于外国人来说,杀害他,一定要负责任。”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酒后误伤,我们愿意支付民事赔偿,肇事者也会受到在英国本土服刑。”

“您为什么不把他交给我们呢?”楚剑功问。

“我们双方的法律体系是不一致的,我们不接受清政府野蛮法的审讯。”

“英国法庭的表现,要我和您谈案例吗?”楚剑功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的表情。

“不,不用,我不是法律专家,我只是宣布并维护一个原则,我们双方,必须签订合乎国际规则的司法谅解,否则你们休想用野蛮法审判任何不列颠人。”

“合乎国际规则?”楚剑功盯着义律,一字一顿的说:“英国现在已经如此强大,已经可以代表国际规则了?”

“楚先生,我不知道您对不列颠了解多少,不过我想,广州的那群官僚们,未必会理解您的话。”

在楚剑功和义律针锋相对的说话时,一旁的史密斯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突然插嘴说:“我们两艘军舰就停在这里,通译先生,您可以了解一下什么是国际规则。”

义律扭头了史密斯,又对楚剑功说:“楚先生,史密斯舰长的意见,也是我的意见。”

楚剑功的头脑里突然“嗡”的一声,本来他料到了这个事态,但没想到英国早已下定决心。他点点头:“好吧,帮办先生,舰长先生,我会转达你们的意见。”

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楚剑功站起来,告辞。

楚剑功来到自己的小船上,也不走进船篷,就坐在船头,晚间的海风,让人头脑清晰。

义律和史密斯说话,如此有恃无恐,只说明一件事情,他们肯定得到了英国政府明确的授权,至少是口头的。英国在必要的时候,不惜动用武力,已经非常明确了。

而楚剑功从清政府自身的反应判断,林则徐代表的朝廷也好,邓廷桢的两广总督署也好,关天培的广东水师也好,从道义上而言,禁绝鸦片,根本没有妥协的余地。从实际的手段上,他们根本不了解英国有多强大,也就不会接受任何战术上的退让。

仗是非打不可了,历史要发生,就一定会发生。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买办二鬼子乎?扶清灭洋乎?内部革新乎?革命乎?道路有很多,每一条都不好走啊,要么生灵涂炭,要么身败名裂,要么赌上身家性命。

楚剑功本人对清政府是没有任何好感的,对民众也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对这样一块血脉相连的土地,却不愿见到她落入任何悲惨的境地。

以实业报国的旗号做买办,似乎是一条聪明的路线,但很可能身不由己,最后成为欧洲人统治中华的工具。古今中外的很多人物,并非生来就是要做叛国贼的。但上了贼船,还想下吗?或者说,一个被殖民国家的人,真的有力量和列强玩所谓的“权谋”吗?

所谓实业,一要资本,二要技术,二要市场。纵观另一时空的各大买办们,资本从何来?来自外国贷款,技术从何来?来自外国转让。呃,在资本主义大扩张时期希望外国支援资本和技术?这笑话真好笑。欧美对外部主动的技术转移,也就是902年英日同盟中,英国对日本的技术支援,那时,英国已经成功的从工业帝国变成殖民地帝国,坐享殖民地的高额利润,即便如此,日本在二战前的技术水平仍旧是列强中最弱的。至于90年代苏联从西方购买技术和952年苏联对华技术援助,以及美国二战后的大规模下级产业释放,那已经是另一种经济循环模式和技术条件下的事情了,和9世纪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市场,初起的民族工业需要政府保护,比如关税。貌似再过再过二十年赫德先生领导下的海关就要成全大清最清廉的部门。或者929年的重订关税谈判,所谓重大外交成果之后,民国产业的支柱——纺织业的全面衰败。

在资本、技术、市场皆被人控制的前提下,做买办报国?还是小心别破产了。

在清政府内部,厉行革新呢?别说自己现在人微言轻,说不上什么话,清政府内部的所有人,包括林则徐,都对西洋几乎没有任何认识。就朝廷要禁烟,这么有大义名分的事情,扯皮将近20年,就知道行洋务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了。在另一个时空,李鸿章纵横大清官场数十年不倒,可面对洋人,英国也好,俄国也好,日本也好,可曾占到半点便宜?即使面对法国,有军事优势在手,不照样乖乖的把云南广西的权利交出去?要说官场权术,楚剑功比得上李鸿章吗?给破房子做裱糊匠这种破产买卖,赔死活该。

清朝统治,历时200余年,已经逐渐被人接受为正统,如果把旗人的某些特权有意忽略掉的话。清政府的面子,还没有被剥光。似乎“扶清灭洋”是个选择。可只要考虑到清朝和欧洲在所有方面的差距,“扶清灭洋”不过是个笑话。而且,清政府会放任不受自己控制的势力发展吗?最后的结局,要么被清政府收编,那就走上了内部革新一样失败的道路,要么被清政府和洋人联手剿杀,然后后世的“良心们”来宣称你“愚昧”。悲剧英雄,能不做就不做吧。

扯旗革命,把一切推倒重来,以一己之力倾覆天下……这是何等的伟业啊。如果再创设制度,革新文化……简直可以直追始皇。楚剑功想到这里,有些兴奋,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突然被海上的风一吹,不由得打个寒战,也冷静了许多:自己现在,一书生尔,清政府现在仍旧光冕堂皇,文人世子,地主农夫,可能还是愿意站到朝廷一边。自己叛旗义举,只怕剿者如云。

而且民智未开,任何旗号和方法都可能被人异化。在另一个时空,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太平天国和义和团。如宗教旗号造反,元末的时候红巾也用过。甚至连陈胜吴广刘邦,也要装神弄鬼。但到了太平天国,这种传统的方法就被异化、极端化,在意识形态上就被“名教”打败了。虽然湘军造成的祸害比太平天国还要大。再比如,太平天国的幼、壮、女的分营法本来可以有效的动员和利用军队,但一不小心,就异化成了“诸王妻妾成群,寻常夫妻家人亦不得见。”同样,义和拳本来只是结团自保的乡民组织,但神鬼齐出,就异化成了神棍组织。造反这条路,真不是好走的。

怎么办?怎么办?道路都是人选的,在不同的时代和情势下,有不同的策略和方法。在另一个时空,某组织从和平运动,到武装斗争,到各种策略的变化和尝试,整整用了二十八年,才得以成功。

自己呢,有二十八年的时间吗?更重要的是,有几百万追随者让自己犯错误吗?

楚剑功心里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小船慢慢驶向虎门了。楚剑功站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他突然又有了个念头:“不管选择什么道路,如果自己成功了,那自然好,如果失败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造成的影响,也能给时代带来新的风气。即使什么影响都没有,那也不要紧,无非是历史照旧,有清政府和民国垫底,再差也不会是最差的。”

刚上了码头,就有格什哈跑来,“楚通译,关大人正在等你回来。”

“喔,快带我去。”楚剑功不敢怠慢,放下心思,开始考虑怎么向关天培回报。到底是要鼓动广东水师出战,颠颠英军的斤两,还是好言相劝,让清军依托岸上的炮台,紧守虎门。

月日水师

早晨的阳光粼粼的洒在海面上,海天一线,一片淡红的波光。在这初冬时节,这样的好天可不多见。

“楚通译,本提督考虑了一晚上,还是决定,率师列阵,人家堵到家门口了,我们水师至少要出去打个照面,不然,太丢脸了。”关天培站在岸边的牙棚里,对着楚剑功说。

“林大人同意我们开火吗?”

“林大人授命本提督全权处置。”

楚剑功想想9月4号的九龙外海之战,清军并没有吃太大的亏,这次,广东水师主力全师而出,还是对付英军两艘军舰,应该有能力应付。他便说道:“提督大人,学生愿意随大人出战。”

“好,多谢楚通译。”关天培说完话,又转头对水手们说:“来呀,随本提督出战。”

众人轰然应诺。

码头前摆好了数个大箱子,关天培待手下诸位参将游击半圆形围在自己身边,命自己的家丁把箱子打开,里面是整块整块的银锭。关天培道:“久闻英人船坚炮利,英军船大,想来此言不虚。此次诸位随我出战,断不可坠了我大清的威风。临阵退却者,斩。如奋勇向前,则全船各个兵丁,赏银一两,管带赏银五两。击中敌船一炮者,炮手和管带各赏银五两。”

众人未得上官允许,都不做声,眼睛里却闪闪发光,盯着那些银子。这时,一名游击大叫:“关大人,你就孩儿们的吧。”一句话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楚剑功一,认识,这名游击,名叫麦廷恩,不久前还是都司,九龙外海之战后因功升了游击。此人生得勇悍,楚剑功以前仅仅只是在远处见过,却也印象深刻。

“咣啷咣啷……”一阵连续的铜铃声,登船开拔了。码头上的缆绳被解开,麦廷恩的左营甲船一马当先,驶在最前头,等左营走完了,关天培亲帅中营出发,右营在最后。

广东水师的师船,大小尚不及英军的等外级军舰,载炮在十门左右,现在能够出航的,一共有29艘。关天培把它们全都带出来了。浩浩荡荡,驶向穿鼻。

英军的两艘军舰仍旧停在原地,静候着关天培的水师驶出航道。

关天培待全部师船驶到,便令集体下锚链,以团阵泊在英军的东北面,也就是说,英军的两艘军舰在广东水师的西南面。

在对面的英军窝拉疑号上,史密斯问义律:“他们来干什么,要开战吗?”

“不知道,炫耀武力吧。”义律懒洋洋的回答,“叫通译去问问。”

“不,不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史密斯舰长兼分舰队司令说,“叫通译告诉他们,立刻滚回他们的锚地,不然就教训他们。”

义律大喜,赶紧和通译交代了一番,然后拍拍通译的肩膀,说道:“去吧。”

不一会,英方在澳门聘请的通译来到了关天培的坐船上。行过礼之后,关天培问:“英夷有什么话要说给我听?”

那个通译说:“史密斯舰长和义律帮办要我转告您,你们所有的火炮的威力加起来,还比不上窝拉疑号的一侧。斯密斯舰长不想进行无意义的战斗,请你们立刻掉头,回到你们沙角北湾的驻泊地去。这样,你们可以保住性命,而斯密斯舰长可以保持他仁慈的品格。”

关天培大怒,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摔了过去。茶杯打在通译身上,又弹在甲板上,摔得粉碎。茶水泼得那个通译满身都是,好不狼狈。

关天培便对那个通译说道:“你去和义律说,惟求杀林维喜凶手一人,便收兵回口,惟平安是求。不交出杀人凶手,断难罢休。”

楚剑功见状,补充道:“还要保证不得阻扰英国船只入港具结。”

那通译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一定把话带到。其实小人心里边,还是向着大清的。”一边点着头,一边倒退,到了舷口,给大家泛泛的鞠了个躬,下船去了。

关天培哈哈大笑:“鼠辈。”

楚剑功道:“此人虽是鼠辈,但英军的两艘军舰,却不可轻视。其炮火威猛,也是事实。大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关天培说:“我自然知道这大军舰的妙处,那一排排的炮窗,就知道了。想我大清,只能出来这些师船。比之人家横行万里的大舰,是远远不及啊。我方才不说,是怕有伤士气。事到如今,也只有奋力死战。我们船多,只要大家奋勇向前,当有胜算。”

关天培思量了一会,又叫家丁从舱底取了一个小箱子出来,把兵目水手都叫到身边,朗声说道:“方才我在岸上给大家开的赏格你们都听见了,本提督的坐船也一并执行。此外,本提督坐船上,凡击中英舰一炮者,除了炮手得五两赏银外,本提督再加赏白银一锭。中炮就赏,不用等到回岸上了。”说完,把手边的小箱子打开:“岸上的赏格都是由府库出,本船的加赏,由关某的积蓄出。”

众人大喜,齐齐抱拳朗声说道:“愿为大人效命。”

英军两艘大舰,广东水师的二十九艘师船,就这样在穿鼻洋相持不下。

太阳慢慢的走着,眼日上三竿。对面的英军船上,义律和史密斯在商议。

“清军居然耗在这里这么久,想不到啊。”

“海军对持,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史密斯问。

“你不了解,清国官员的作风。像这样顶真的清国提督,我还是第一次见。我们是否约见谈判?”

“主动要求谈判,那就是服软了。阁下,你要注意,我们头顶上国旗的尊严。”

义律抬头了桅杆上的旗帜,说道:“您说的对。国旗的尊严不允许我们退却。”

快到中午了,关天培问:“楚通译,你还要多久?”

“回提督大人,这种对持的事,哪一方熬不住,便失了先手,大人且小心戒备便是。”

“还要呆下去啊。来啊,传令各船,吃饭。”

哗楞楞,各艘船上一阵铜铃响,各船都放开哨口,开始吃干粮。水手兵目们三五成群的做到一起。

突然,瞭望手大叫:“英军的军舰,起锚了。”

月日(午)掠袭

关天培坐在哨舱之内,在短腿马桌边上,和楚剑功对面而坐,七十岁的人了,和年轻人没两样,手拿着一张大饼,狼吞虎咽。听见瞭望手的喊声,他把大饼往桌上一扔,口中的食物也吐到盘子里,抓起佩刀,一下子就奔到舱外的舷梯上,蹭蹭蹭几步奔到哨舱的顶上,张目一望,大叫一声:“来呀,升战旗,各船拔锚启航,今日灭此朝食。”

英军占住了西南角,清国广东水师在东北角,本来是以团阵拢在一起,现在是以排在最前面的左营为标准,顺着西北风向着东面展开,英军的军舰虽然早已起锚,却也不上来强攻,而是斜风缓驶,在清国水师的西南方缓缓游动,像是等着清军列阵一般。

清军水师的一字长蛇阵展开了,船头向前,向着英军的两艘船逼过来。

海面上一直有些风,英军两艘船的帆一直懒洋洋的半挂着,突然一下子,升了满帆,巨大的船身缓缓加速,向着清军水师的东南面游动。窝拉疑号和海阿新号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下子来到了清军团阵的正面,两舰的舷窗突然整齐的打开,出炮……

楚剑功就觉得一阵闷雷突然压着自己的头皮滚过,脑袋里轰轰作响。就在掠过清军团阵的5分钟内,海阿新号左舷2门炮,窝拉疑号左舷6门炮,打出了一个三联射,然后借风远遁。

清军的团阵尚未展开,英军有接近70发炮弹,打在团阵上,就是没有命中,也是近失弹。关天培的坐船周围,溅起巨大的水柱,整船的人,都被震得有些发晕,过了好一会,大家才缓过劲来。

楚剑功站在哨舱上一望,各舰都是一片混乱,有三艘师船已经起火,其中一艘的桅杆已经断掉,倒了在了水里。

关天培倒还镇定,大喝,:“不要乱,再挂旗,让麦莛恩贴上去。”

清军左营的五六艘船最先脱离团阵,向着英军追去。

英军的两艘船已经掉了个头,挂起了斜帆,以折风之力,由东向西,向着左营的小船队迎了过来。渐渐着两队靠近,众人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英军果然抢先发炮了,船首的两门炮又打了个三联射,倒没有打中什么,只是在左营的队列中打出了几个水柱,一英军的船接近了左营的射程,左营也开炮还击,同样没有击中目标,清军炮小,对英军的船没有任何影响。

英军的两艘船呈纵队,冲进了左营的队列中,就在两队交错的一刹那,英军有又开炮了,又是一个三联射,这一次,是左右两舷同时开火,还夹杂着枪声。

硝烟散去,楚剑功举目一望,见左营围上去的几艘船,都中弹了,七零八落的散在海面上,英军降了半帆,顺着惯性飘着,水手们用步枪向着清军射击。

突然,在靠近英军的一艘师船上,甩出一个搭钩,一下子搭在海阿新号的尾部。海面上清军一阵欢呼,关天培叫道:“好,麦莛恩是条汉子。”就见清军挤在船头,一起收拢绳索,想要靠帮。

英军却不含糊,一排枪打过去,当即就打翻了一片,好几个人掉进了海里,一个大个英军手执斧头,把绳索斩断。

这时,关天培的主队已经展开,他又命挂起旗帜,率队向英军靠拢。

英军摆脱了麦莛恩左营的纠缠,向着关天培迎了过来。

关天拍叫道:“来呀。擂鼓。”

咚!咚!咚!战鼓响了起来,大约二十艘师船展开横阵,向着英军围了上去,英军迎面驶来,到了英军的射程了,众人张大了嘴巴,等着英军发炮。

英军的首炮打了几发,倒也不像上一次那样震撼。行驶得近了,清军开始发炮还击,二十艘船陆陆续续的开炮,呯呯砰砰倒也声势不小。

英军穿进了关天培的队列中,又一次三联射,然后是火枪的攒射。

关天培拔出佩剑,大叫:“上啊,上啊,登船赏银百两。”

这时,海面上风力大作,清军的师船不由自主的加速,从英军船边错了过去。

“降帆,掉头,掉头,全军掉头。”船上一片忙乱。

正在这二十艘师船手忙脚乱的时候,英军已经掉头过来。这一次,英军是顺风,从清军的船阵边上掠过,又是一顿炮,打得大家晕头转向。

关天培这时,已经是满脸的烟灰,哨舱里,已经充斥着硝烟的味道。楼下有兵丁大喊:“着火了,着火了。”接着又听见一个汉子说:“把吊桶拿来,打海水。”

关天培不再理会下面,专心观察海面的情势。

楚剑功望了一会,说:“咦,英军退了。”

“嗯,他们没有掉头,顺着风,往东南边去了。”

这时候,一个兵目凑上来说:“哎,仰仗大人虎威,英夷总算逃跑了。”

楚剑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关天培叫道:“滚下去。”

之间海面上,飘着好几十清军的士兵,各船不等号令,纷纷靠近,放下绳索,救人。三十艘师船,各个带火。左营也慢慢向着本队靠了过来。各船都吊着帆。

这时,关天培坐船上的千总过来,说到:“大人,丢了大约5个弟兄。另外,有三艘船怕是保不住了。”

关天培叹了口气,说到:“那就把人都救下来。”

大家垂头丧气的回营,一路无话。

到了岸上,水师还是遵着号令,围在一起,关天培说到:“今天大家都是好样的,说好的,每人赏银一两,各船管带明日到府里来取,本提督再自己出20两,请所有出战的弟兄们今晚吃顿酒肉。”

“谢大人,谢大人。”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莛恩,你随我来。楚通译,这边请。”

三人到了房里,分别落座,关天培开口道“今天……,不用说,打输了。不知道两位有什么想法没有。本来知道英军船坚炮利,没想到这么厉害。”

“大人,小子们是拼了命了,差点抢上去,可架不住人家枪多。”

关天培摆摆手,说到:“我都见了,不用多讲,先说,这给邓制台和钦差大人怎么回话啊,你,楚通译还在这等着呢。”

月5日设防

“英舰启衅,顺风掠袭,气焰嚣张,坏我三艘师船。余率部愤而还击……余立于桅前,自拔佩剑,执持督阵。战前有言在先‘后退者斩’,又下重赏,故儿郎骁勇,酣战淋漓。逾一时辰有余,我部勇不可挡,英舰少却,后掉头而退。”

钦差大人林则徐完了关天培的上书,问侯在一旁的楚剑功:“当时情形,如信上所言吗?”

“广东水师,的确英勇,可谓已尽了全力。”楚剑功回答。他这也是实话。

“喔?”林则徐了楚剑功,又把关天培的呈文仔细来一遍:“英人连浮尸都没留下?”

“不知道打死多少英人,英军的船,实在太大。”楚剑功不慌不忙,恭恭敬敬的说。关天培部已经尽了力,就帮他敷衍一下,也无关大局。

“那就是说,我们拿英国人的船没办法。仅仅两艘船而已,广东水师,就如此不堪一击吗?”两广总督邓梃桢在一旁问道。

楚剑功低着头,不做声。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邓梃桢也算是中直之人,在广东也颇有官声。禁烟之事,他也很卖力。在林则徐来广东之前,他查获鸦片数十万箱。在清廷之中,也是能吏了。

林则徐又拿起关天培的呈文,递给邓梃桢,说到:“后面一段。”

邓邓梃桢用放大镜仔仔细细的,边边读:“英夷现恃两艘大船,海阿新,窝拉疑号,负隅顽抗,妄夸坚船利炮,以为护符,阻我水师。天培所部,若整师而出,远赴外洋,并力强取,未必不可胜。惟风高浪急,风信靡常,师船若有一二损失,颇为不值。天培以为,不若以守为战,严防海口,以逸待劳,百无一失也。”

“这就是认了乌龟了。”邓梃桢在这私下议事的场合,在林则徐这老友面前也不怕失仪,说起粗话来,“什么风信靡常,分明是自认不敌,不敢出战。关天培真是有负圣恩。”

林则徐问道:“剑功,英夷的兵船真的这么厉害吗?关天培素有能将之称,不会妄言的。”

“大人,英舰的大小,您前几日也是见过的,火炮之猛烈,您也是知道的。船不如人,炮不如人,也就罢了。可是,学生要说,我们兵也不如人。广东水师平日还要缉私查海,虽有种种弊端,好歹也要出海操练。八旗绿营,营务废弛,训练缺乏,有的连兵器都使不好,鸟铳装弹都不会,又如何能战。”

“无论如何,仗还是要打的。”林则徐说到,“仲因(关天培的字)乃是广东武臣之首,我们去将他请来,和他一同商议也好。”

“仲英不是外人,直接请到书房来吧。”邓梃桢说道。

待得小半个时辰,关天培到了。众人叙过礼,坐定之后,林则徐说到:“仲因兄,你的呈文,我和邓大人都过了,你说要严防海口,此次请你前来,就是要问问具体的方略。海上真的不能战么?”

“下官以为,英夷坚船利炮,海上实在不能战,只得严守海口。”

“你可有什么方略?”

“下官知道制台和钦差大人要过问,特地画了图来,大人请。”关天培把地图铺在茶几上,用手指点。

“珠江入海口,以香港和澳门为外线,经伶仃洋经虎门虎门到狮子洋,此为中路,也是防守的主线,我们可在香港对岸的九龙官涌,建起两座炮台,扼守此地。”

关天培又手指澳门,“澳门关闸以北,请大人驻兵设炮。由此,香港和澳门犹如张开的一对巨拳,护住了广州外海,此两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英夷别无他法,只有迅速突入内洋,直取虎门。”

“虎门,恰恰是我广东水师重兵所集,仲因即驻节于此,此地建有炮台九座,兵丁千人,战时可加倍。”邓梃桢在一旁补充说。

“虎门要塞,我等经营已久,可谓坚不可摧,英夷在虎门受挫,定然鼠窜,到时,官涌炮台和澳门关闸炮台再关门打狗,成三面围剿之势,到时,便可全歼英夷。”

林则徐轻抚长须,说到:“好,好,如此布置,别说之后两艘兵船,我就是有0艘兵船,也休想讨得好去。”

邓梃桢在一旁说到:“仲因不愧能将之名。”邓梃桢现在觉得找到了对付英军的办法,便又口气和缓起来。

楚剑功一旁听了半晌,心头着急,终于按捺不住,便先向着关天培拜了一拜,又对制台大人施了一礼,出声道:“大人,制台大人,学生有一事不明,冒昧请军门指教。”几位大人神色有些讶异,目光集体聚焦到这个有些冒然的年轻人的身上。林则徐蹙了蹙眉,了一眼有些不满的邓梃桢,说道:“无妨,正当集众智以御强敌,剑功只管说来。”“此番英夷进寇,我方据虎门炮台以抗,若炮台有失,则”楚剑功拖长了尾音,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虎门炮台之险并不足为凭。邓梃桢轻抚长须,瞥了一眼身旁楚剑功,投之以一道藐视的目光,这才开口接腔:“大人明鉴,且观我虎门9个炮台的布置,可谓互为犄角,英舰不犯我虎门则罢,倘若敢冒入江口,必身受我炮台多面夹攻。英夷的那些小艇自不必说,即使二艘大舰,也是万万经受不住的。”

语毕,邓梃桢的目光在楚剑功的脸上足足巡视了一番,颇有“小子,你还嫩呐”的意思,楚剑功一直以来,在林则徐和他面前吹嘘英夷的厉害,他已经颇为不满了,但碍于楚剑功和林有师徒之谊,一直不好说什么。楚剑功目不斜视,对此视若未见,又趋前一步,沉声进言道,“大人,军门,邓制台方才所言,皆是假定我大炮火力及得上英舰,若是有误,则虎门危矣~”此言一出,邓梃桢眉宇间对楚剑功的鄙夷的又添了几分。关天培也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子根本是不懂军务,满嘴跑马。林则徐注视着楚剑功,吐气出声,音若洪钟:“虎门炮台,俱是000斤大炮,绝非师船上小炮可比,剑功所言,却是多虑了。”“大人,就算我们的大炮和英夷不相上下,可是,英国人可不只有两艘船啊。恕学生直言,英国人泊于外海的两艘兵船,不过六等战舰耳。其真正的主力舰,长及数百尺,可载炮百门。此等兵舰,英夷据有百艘。三十年前,嘉庆年间,英法为争夺欧罗巴海上霸权,爆发战争,此役英吉利出动百艘战舰,近乎全歼了法兰西的海军,遂称霸四海。”“此言当真?”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虽面色有变,但神色间更多的是对楚剑功言语的怀疑。尤其邓梃桢为甚,更是满脸的狐疑。“大人,黄口孺子,危言耸听。”邓梃桢再一次和楚剑功打起了擂台。在他来,楚剑功的言语近乎荒诞,想那二艘军舰的威力已经是顶了天了,可这个乳毛未褪的小子居然说英夷还有百艘更甚于此的战舰,如何能为他所接受。虽然他身为一品大员,在这私下的场合,也顾不得身份,和楚剑功这后辈争执起来“大人,学生追随您久矣,大人当清楚学生为人,更何况,事关我大清海疆昌平,百姓安泰,学生岂敢妄语?”“那也不用惊慌。”林则徐挥了挥手,“兵法云,行百里而趋利,必阙上将军,英夷距此,万里之遥,劳师远征,及至我朝,兵士必已疲惫不堪,士气不振。到时一鼓可定。”“强弩之末势不可穿鲁缟。林大人深得兵法精义,真乃高见,高见。”邓梃桢鼓掌而赞。“大人,兵法无差,但时代变了,对战马而言,急趋百里已是极限,兵将都很疲惫,自然容易击破。可对英夷的战舰来说,万里赴战,乃是寻常事。英吉利的海军,常年四海征战。即使他们从英吉利来到广东,仍旧可以精神抖擞的作战。关军门与英舰多有交道,还望教我,英夷的船有多快?英夷的船有多强?有一点疲惫的样子吗?”“英夷的船,又大又快,所以我才要谨守虎门要塞,而不是和英军海上争锋。”楚剑功眼见得争论又要陷入说车轱辘话的地步,不由着急上火,语调不由也高了几分,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大人,这是混淆了战略机动力和战术机动力,‘万里赴战’是说战略机动,而关军门所言的‘船快’是战术机动,这两者根本不是一回事。这在逻辑上来说……”情急之下,一些现在没有的词语也不由的从楚剑功口中蹦出,邓梃桢等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着他,就像一个胡言乱语的傻孩子,楚剑功自觉没有多少说服力,声音也越来越小。末了,楚剑功心中长叹了一气,脸色却波澜不惊,语调也恢复了平常,:“诸位大人,虎门要塞到底如何,还是操兵吧。广东水师和绿营到底能不能打,先操练一番,底细。”邓梃桢闻言,说到:“也是,那就择日秋操。”

“绿营懈怠已久,不必。要,就水师吧。”林则徐说“仲因兄,有劳你了。”。

“下官遵命。”

月0日(上)洋囚

“楚通译,请坐。”广州知府余保纯招呼楚剑功坐下,“快,上茶。”

“谢大人,不知大人叫学生来,有何示下。”楚剑功问。他只是林的通译,和余保纯打交道并不多。

“小事一桩,只是要麻烦一下通译。”

“大人请讲。”

“前日夜里,有人在广州城四处张贴文告,我已将此人拿下。但是个西夷,言语不通,他写的文告好像也不是英吉利文字,所以请先生来帮忙。”说着,余保纯差手下捧出一张文告来。

楚剑功打开文告一,原来是法语:

“伟大的清国公民们,世界公敌,屠杀法兰西革命者,屠杀爱尔兰,苏格兰,西班牙爱国者,屠杀印度、非洲、澳大利亚、新西兰土著居民的刽子手,世界所有反动政府的总后台,英格兰庄园贵族和高利贷者的邪恶政权,就要把殖民主义的枷锁套在你们头上了。你们将被毒害,如同你们现在被毒害的那样,你们将被贩卖,如同美洲的黑奴,你们将被屠杀,如同已经和正在被灭绝的印第安人,你们的文明将不复存在,如同古老的印加、埃及、印度和希腊。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拿起武器,反抗、反抗。快组织起来,战斗的号角就要吹响,国民自卫队就要出发,掉队的将是人民的敌人,不要犹豫,不要胆怯,人民的胜利必然到来。……自由平等博爱世界大联盟万岁。

杰肯斯凯

共和历雾月钉耙齿日”

嘿嘿,有意思。楚剑功着文告上画的桂枝,说道:“这文告也没什么,就是说英国人要打来了,要抵抗。”

“嗷,英国人打来了,与他何干?他又不是我大清的百姓。”

楚剑功一笑,他对写文告的这人有了基本的预判,“此人,有点象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那种,或者‘为民请命’那种……”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合适的,余保纯熟悉的词来描述。

“他又不是孔门弟子,谈什么‘天下’,说什么为民请命。”余保纯轻蔑的一笑。

“大人可否让我见一见此人。”楚剑功说。

“提审他么?”余保纯问道。

“不,不是提审,此人行为怪异,我去牢中观察一番,再作计较。”

“也好,就怕是夷人的奸细啊。先生现在就去么?”

“事不宜迟,我也好尽快向林大人回报。”

余保纯赶紧点点头,打蛇随棍上,说:“是,是,夷人的事情,自然都是由林大人做主。楚通译不如就此将此人提了去。”放个洋人在手上,对余保纯这个万事不出头的老官僚别提多烫手了,有机会,赶紧送出去,“来呀,笔墨伺候。”

于知府笔走龙蛇,顷刻就写好了一份交割文书,用上了知府的大印。

楚剑功也不推辞,画了押,便跟着于知府的随从去提人。

广州府衙附带的牢房不大,几个差役在门口管着,那随从走上前去,说到:“阿当,那洋人呢?”

“遵老爷的话,单独押着呢。”

“押出来,老爷说了,这事,转交钦差大人,就由这位楚公子押回去。你们去,把人押出来,牢里污秽,楚公子是读书人,别让人笑话。”

那差役了一眼楚剑功,唱了个喏,就带了两个手下,进牢去提人。不一会,人提出来了。

楚剑功这个洋人,倒也生得高大,二十多岁的样子,脸上脏兮兮的,身上蓝色的旧军装已经发白,沾满了黑色的土。

“楚公子,就让他们帮您押回去吧。”

“不用了,跑不了,把刑具也去了吧。”

反正已经交割了,那随从也不和他争,依言去了刑具。楚剑功给几位作了个揖,就领着那洋人离开。那洋人挺乖觉,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走了一段,楚剑功问:“哪国人啊?叫什么?”

“法国人。杰夫,杰肯斯凯。”

“你来清国多久了?”

“不长,一个月吧。先生,我不是奸细。我不是英格兰的奸细。”

“不着急,我相信你,先与我回去,洗个澡,吃个饭,休息一下,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呢。”

“我一定都告诉您,我得出来,您是个文明的人。”

“在牢房里,吃苦头了吧。”

“还好,打了几下,不算什么。你们的牢房可真满啊。又闷又臭。”

“里面的犯人没整整你?”

“你们不是都把洋人当妖怪吗?没人原意接触我。”

到了两广总督府,楚剑功让下人带这杰肯斯凯去洗澡,自己去向林大人禀报。

“你觉得他不是奸细?”林大人问。

“不是,而且,此人一就是久在军伍,学生以为,可以通过他了解一些西洋的情况。”

“你自专吧,小心些就是了。喔,对了,还是向邓制台禀报一声,他毕竟是两广总督嘛。”

“是。大人,没别的事情的话,学生就告退了。”

“没别的事情了,你下去吧。”

楚剑功又去向邓梃桢禀报,邓梃桢也没什么意见,一个洋人而已。只是嘱咐他,要小心从事。楚剑功满口答应,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杰肯斯凯已经洗完了澡,穿着一件白对襟,仆裤,一身苦力的打扮,他那全套行头,已经晾在屋外。楚剑功进去的后,杰肯斯凯正在把玩着一把古剑。

“如何?”楚剑功问。

“什么如何?”杰肯斯凯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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