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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好一阵沉默,就连挽袖姑姑一时之间也瞠目结舌,忘记呵斥魏溪的无礼了。
在皇宫里,有谁敢这样对帝王说话?又有谁敢当面质问帝王,甚至怀疑帝王的真心?古往今来,估计只有魏溪敢这么做,并且很平静很坦然的将话诉之于口了。
她的语气太平静,就仿佛在说一句很寻常的话。她的神情更是冷淡到了极致,好像那些话不是质问,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黯然神伤,她只是道出一个事实。
皇宫里的人,心都是冷的。没有人是不可替代,也没有人可以长盛不衰!
挽袖姑姑低头望着小凳上安安静静的小女娃。对方那么小,却比在宫里沉浮多年的挽袖还要看得透彻。也许,正是因为这份自知之明,才让她宠辱不惊,才让她可以轻易的放弃即将措手可得的荣华。
连续救了皇帝两次,足够让她一生平安富贵到老了。
谁也没有想到,紧要关头,她居然放弃即将到手的荣耀,是真心觉得不值呢,还是以退为进?
久久的,在挽袖也觉得小皇帝不会回答的时候,龙床上传来一声暗哑的低语。
他说:“不一样。”
话一出口,挽袖不知为何居然松了口气。她的皇上不是个冷心绝情之人,他有情谊也重视情谊。这样的帝王,才值得身边的人为他付出忠诚,必要时,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性命。
可是,魏溪不是挽袖。她并不觉得面前这个弱小的帝王值得她的效忠。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凝视着对方的眼眸,问:“皇上,您知道您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中毒,会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吗?”
小皇帝立即回道:“你们没有给朕下毒,不会有麻烦。”看到魏溪脸色一沉,几乎要吓得哭起来,“你不要生气。”
魏溪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瞪视着床榻上的人:“您说不是我们下的毒,谁会听?对于别人来说,我们三兄妹是最好的替罪羊,没有家底,没有过人的本领,也不得您的宠信,捏死我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您每日里都在服毒,我们与您朝夕相处居然从来不知晓,甚至于,我们到死都不会知道害死我们的人居然是我们竭尽全力保护、全身心信任的玩伴。您说,我为什么不能生气?我在气自己亲信于人,气自己有眼无珠,气自己怎么不听劝告,认为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我坚信哪怕身份天差地别,只要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我们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玩伴,而是战友、是亲人、是兄弟姊妹!可是结果呢?”结果把他们当作傻子一样的愚弄,把他们视作宫里任何一个宫人,认定了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他们就会首鼠两端,两边讨好。
“我……”
魏溪侧过身去,掩饰般擦掉了眼角的泪珠,哽咽道:“结果证明一切都是我们痴心妄想。在这宫里,只要您开口,有的是人甘愿对您俯首帖耳,有的是人愿意为您做牛做马。民女还想长命百岁,日后皇上无事也不要召我们三人陪伴了。”用尽力气吸了口气,屈身,“没有要事的话,请容许小女告退!”
再也不给小皇帝说话的机会,飞也似的跑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徒留下殿中的两人,在寂静中更加的沉默。
还没到腊月,宫里的景色就萧条了不少,连金鲤池中的鲤鱼们也沉在了水底,懒得冒头吐一个泡泡。
齐太医的百草园里,药草正随着寒风轻轻摇曳。
魏溪懒洋洋的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百无聊赖的对着屋里另外一人撒娇:“师兄,我好累。”
白术头也不抬的回答:“你有什么累的,脏活重活都是我做的,你还累!”
魏溪深深叹口气:“心累!”
白术也叹口气:“被皇上欺负了?”
魏溪拿出一块枣糕,细细的咬着,半响才问:“师兄应当听说了吧,皇上差点中毒,当时,我们三兄妹就在旁边。”
白术:“没听说啊!”
魏溪端茶的手一顿,噔噔噔的跑去扯掉白术手中的医书,气鼓鼓的道:“师兄,你一点都不关心师妹。”
白术抬头,窗外的冷光乍然刺入眼眸,好一阵模糊。他随手抓了一块糕点塞入自己嘴里,“皇上会中毒?该不是他自己常年服用剧毒,偶尔手抖吃多了吧。太后将皇上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事事过问,哪里会容许近身的东西上沾染毒物,更别说是饮食了。要知道,御用之物全部都是银器装盘,有毒一眼就看得出。若真的有人下毒,那么尚衣局、尚食局的人脑袋早就落地了。师兄我虽然不问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好歹还是有耳朵有眼睛的。最近轮值的太医中除了请平安脉,就没人出诊过。毒这种东西,还是需要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老头子们才能够明辨的。你捂着眼睛作甚?”
魏溪:“我好像看到了金光闪闪的药王菩萨,他老人家正苦口婆心簌簌叨叨的教我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这药王菩萨还性白命术,生得高大威猛,头戴孔雀翎发冠,身披红袍,神色庄严肃穆,让她等凡人不忍直视。
白术笑嘻嘻,恨不得拿把羽扇在手中摇摆两下:“你才发现师兄我才智过人,博学多闻吗?”
魏溪点头:“是啊,想不到师傅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白术用手指不停的戳着魏溪的脑门:“以后你要向我学习的地方还多得很,多多用心读书吧,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眉头皱的老高,额头上都有抬头纹了,师妹可别未老先衰啊。
魏溪身子随着白术的动作摇晃了几下,慢悠悠的问:“师兄,你知道皇上为何服毒吗?”
白术想要从她手上拿过医书,对方却紧紧的卡住不放手,他无奈之下只好老老实实的替对方解惑:“以毒攻毒呗。□□是剧毒,从小开始严格按照计量服用,长大后寻常的毒物就都毒不倒他们了。这是历代帝王保命的绝招之一。”
“可毒素沉积在体内,日积月累下会影响寿元啊!”
白术耸肩:“□□之毒可以解。”
魏溪想得更加深:“沉疴都会要人命,何况是沉积下来的毒了。”否则的话,这个身子的母亲也不会久病成疾,无法根治只能慢慢调养了。
白术是齐太医捡来的孤儿,从小随着齐太医看诊救人,对与医者相关的事情知道的比魏溪多,当下就问她:“知道医女为何都是被安排在了尚食局吗?”
尚食局主管太皇太后太后与皇帝的饮食,里面不单培养了一批专门试毒的宫人,也会接手太医院培养的医女。一个专门试毒,一个专门负责药膳,一负一正,相辅相成。
魏溪脑中的猜测终于成型:“为了平衡帝王体内的毒素?!”
白术点头:“食补不只是养生,也是续命。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要太急躁。”
别看齐太医夸奖魏溪的时候多,对白术的医术反而要求更加严厉。魏溪才半年,只认识了最重要的一些药材,有补的也有毒的,都是齐太医特意叮嘱让魏溪学的,目的是什么白术自然知道。他心里明白,齐太医对自己的期望与对魏溪的期望不同。
在宫里,魏溪要保护的人只有一个,而白术,是要去民间,去更加广阔的天地,救更多人。魏溪学习的是救人之术也有杀人之术,而白术学的只有一个,救人!
魏溪最近几日也反复的思考齐太医话中的意思。以前她对齐太医为何收自己为徒的原因不明不白,现在却隐隐有了猜测,再结合对白术的试探,她已经明白齐太医的苦心,心里既苦涩又感激,对白术这位谦让的师兄更是亲切了几分,盈盈下拜道:“谢谢师兄教诲!”
直起身,干脆得寸进尺的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师兄,日后你多给我说说历代帝王们的秘事吧!”
白术还没被师妹这样夸奖过呢,脸色微红中还要摆起师兄的架子:“我是在太医院学医的,又不是在翰林院修书的史官,能够知道什么秘事!”
魏溪摇了摇手中的医书,眼睛弯得跟小狐狸一样:“哦,那你这本《帝王食记》的封皮下,真的是关于皇帝们食补的药材记录吗?你确定里面没有夹杂一些什么《汉帝野史》《武帝情史》之类的东西?”
白术一把夺过医书,恨恨的道:“师妹,我都说了不用替我打扫房间了。你快六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知道吗?”
魏溪:“可我还没七岁呢,还可以替师兄收拾一两年房间。放心吧,师妹我识字太少,很多书字都认不全,自然没脸向师傅请教了。所以,日后师兄能多教我识一些字吗?”
白术半信半疑:“师傅真的不知道?”
魏溪信誓旦旦:“当然,师妹我什么时候说过慌。何况,师傅为父,师兄为兄,我们兄妹之间的小秘密怎么会告诉长辈呢,你说是吧!”
白术一拍书皮,点头:“算你聪明!好吧,师兄就勉为其难的每日里教你学一些字吧。”
魏溪一把挽住白术的手腕,毫不犹豫的也送了师兄一定好人帽子:“谢谢师兄!师兄你最好了。”
又是一个十五,穆太后一如往常到永寿殿请安。
最近几位王妃都往永寿殿跑得勤快,穆太后隐约知道她们又在折腾一些幺蛾子,故而在来的路上她就做好了准备,果不其然,随意寒蝉几句后太皇太后就没了耐心,直奔主题说起她的五十大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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