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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会死。”棠落瑾把玩着摆在书桌上的香囊,缓缓开口,“我会死,你会死,皇后和十二皇子,他们,自然也会有那么一天。”

宁君榆右手微微发抖,可仍旧死死地盯着棠落瑾,道:“是,人人都会死。可是,你呢?你会出手,害死你的已经形似被关入冷宫的多病的母亲和尚在襁褓中的弟弟么?阿瑾,小七,我知晓二姐或许并不无辜,但是,”他微微一顿,“千错万错,她都给了你嫡皇子的名分。也正因此,你才有了太子之位。”

棠落瑾双目清澈地看他:“四舅舅以为,若孤没有这嫡子的名分,就坐不得太子了么?大棠朝虽看重嫡庶,但十二皇子,如今才几岁?四舅舅莫不是真的以为,孤不与他相争,旁人便不会与他相争?若非有孤在这,此刻这位十二皇子,连出生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正因为有他在,天元帝又力挺他这个太子,其余皇子的眼光大多放在了他身上,对皇后的“嫡次子”,尤其是一个小了年长皇子十几岁的嫡次子,根本不曾在意。若是无棠落瑾在前面挡着,皇后是在众多皇子都长成的时候怀的十二皇子,这十二皇子,怕是如今早就“不慎早夭”了。

宁君榆双目灼灼的看向棠落瑾,棠落瑾亦半分不肯退让的看他。

“孤不知四舅舅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棠落瑾道,“然而,孤知道,宁家不蠢,四舅舅亦不蠢,这件事情,四舅舅,该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宁君榆怔怔的看着棠落瑾,忽而退后三步,单膝跪地。

“二姐千错万错,十二皇子身份如何尴尬,微臣尽知。宁家愿尽心辅佐太子,只求太子,保二人一世平安,保我大棠,当真有至善大师所说的大棠盛世!”

宁君榆以为,他这般决绝,足够换得棠落瑾的一句承诺,可棠落瑾只静静的看着他,待他抬头时,才开了口。

“宁家如今愿意助孤,那么,将来呢?若将来,十二皇子天资聪颖,有储君之资,并有夺储之志向,到时,宁家又会如何选择?”棠落瑾看向宁君榆,道,“四舅舅不必急着回答,只要暂时保证,这个消息,暂时止于你口,孤便不会对他们出手。否则,一旦消息传了出去……四舅舅莫要忘了,无论孤是否是嫡子,孤都是父皇亲生儿子,是至善大师曾经拜过之人,是年长十二皇子十二岁的皇子。而换子一事,乃皇室丑事,父皇圣明,岂容这等丑事传扬开来?还有十二皇子,该如何断了十二皇子不该有的想法,如何抉择,四舅舅心中,想来,定有决断。”

暂时不会对二人出手……这对宁君榆来说,已然是相当有诚意的承诺了。

只是如此一来,从此再无曾经亲密无间的舅甥,只剩下有嫌隙的太子和承恩公世子了。

数年伴读生涯,宁君榆曾以为,他的余生,都会信任并在乎着眼前的外甥和太子。一旦太子继位,他会是最逍遥自在和受新帝信任的国舅爷。

然而血脉相隔,二人终成陌路。

“定如太子所愿。”宁君榆再次叩拜,“只求太子,永远记得今日之言,记得宁家永不会背弃明主。”

宁君榆很快离开。

他离开后,并不避嫌,直接往越侯府去。

越侯夫人瞧见他来了,急急迎了他到凉亭里。

姐弟二人说了甚么,无人可知。越侯夫人只知道,他们家的夫人,在承恩公世子走后,就一直在长吁短叹。

可是她叹气也没有叹多久。

很快就有往日走动的诰命夫人来瞧她,客套一番之后,那诰命夫人瞧见了穿着一身绿衣裳的越侯夫人的嫡长女,就可惜道:“可惜了那时候的太子妃了。她可惜了,令嫒,也可惜了。”

越侯夫人的嫡长女,因夫君暴病而亡,为夫君守了一年孝后,便回了越侯府。因出嫁早,如今也才十七岁而已。

听到这位诰命夫人说她可惜,便抬起一双水润的眸子,看向那位诰命夫人。

那诰命夫人瞧见越侯夫人的女儿,叶氏我见犹怜的模样时,就更加可惜了,叹道:“可不是可惜了么?我们家那个庶子的继室,她娘家就是皇商,和那个照顾太子长大的皇商的太太走得还挺近,那家的太太说啊,本来皇商的意思,是看着越侯夫人和皇后是亲姐妹,令嫒和太子又是嫡亲的表姐弟,甚至比当时的太子妃和太子还要亲近。令嫒既婚事不顺,不得不归家,倒不如嫁给太子,虽是只能做妾室,可是,太子的妾室,与旁人的妾室如何能比?只是后来有了太子妃暴病宫中的消息,此事才作罢了。”

诰命夫人说罢,又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笑道:“瞧我又显摆自己了,竟忘了越侯夫人可是皇后的亲姐姐,皇后素来和您亲近,这等事情,您岂会不知?许是不仅知道,连太子何时再选妃的事情,也是知道的吧?”

越侯夫人脑袋登时乱哄哄的。

她想起来了!

那时候环儿忽然传她进宫,非要立时要了棠落瑾的性命。明明那时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环儿却那般的坚持……原来,原来这其中的缘故就在这里!

皇上定是把想要将她的女儿指给太子的消息说给了环儿。环儿定是知道,一旦她的女儿嫁给了太子,哪怕只能做妾室,她也必不会像从前那般支持她,环儿才会突然决定,那个时候就要杀棠落瑾。

只是事有意外,棠落瑾没有死,蒋家小姐却死了。

越侯夫人转头看向自己只能幽居在家中的女儿,再想到她一心帮忙的皇后妹妹,为了阻止她的女儿的前程,做下的这一应事情,一时之间,心中竟是五味杂陈。

环儿其实并没有做错。

环儿哪里错了呢?她糊涂一世,终于聪明了一回。

如果她刚刚丧夫的嫡女,真的被指婚给了太子,越侯夫人还用选么?比起那时候还没有出生的十二皇子,和一个已经渐渐长成的准女婿,越侯也好,越侯夫人也好,他们都会坚定不移的支持太子的。

可惜,没有可惜。

“娘,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么?”等到那诰命夫人走了,叶氏眼中闪着期冀,问道,“女儿还有机会,嫁到东宫么?”

她已经在母兄风光的时候嫁过一回了,可是如今嫡长兄断了腿,世子之位眼看不保,嫡次兄被退亲,又被坐实了“不举”之事,越侯府如今,没了往日的风光,她或许也不再是越侯府世子的亲妹妹,她不嫁给太子做妾室,还能嫁给谁呢?

然而,太子的妾室,又哪里是好做的?

越侯夫人想到这件事是从曾经伺候的太子的人口中传出来的,再想到之前她那个糊涂四弟的一番胡来,就知道太子该知道的,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次把事情透露给她,何尝不是在告诫她?

再想到自己两个儿子出事的时候,正是蒋家小姐死后不久。

越侯夫人原本不曾把棠落瑾一个小小儿郎当做对手,未曾细想这些事情,今日细细一想,显见她和环儿以为的,棠落瑾甚么都不知道,只能任由她们揉搓的事情,是多么的可笑可悲。

棠落瑾早就在她们还未曾发觉的时候,就已然知道了真相。

可是,哪怕她知道了棠落瑾早知真相又如何?

想到环儿曾经为了耽搁自己女儿的前程而做下的事情……哪怕越侯夫人明明知道,若是换了她,那时候也会做这样的选择。可是,看着明明才十七岁,却已经如静若枯井的女儿,越侯夫人又岂会当真不心疼?

“莫要想了。”越侯夫人摸了摸女儿的手,叹道,“娘曾经做错了选择,自该承担做错选择的后果。你两个哥哥已经……无论如何,你也嫁不进东宫了。”

叶氏目光一黯。

越侯夫人道:“为人妾室,终究不是正道。咱们再等等,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哪怕家世低些,娘再多给你陪嫁些东西,做他的正室才好。”

叶氏这才精神了一些。

而越侯夫人,已然不肯再进宫去。

——太子已经出了手,还让君榆做下了那等保证,她还能作甚?只能企盼,环儿被关得久了,心思淡了,不再期冀那些不可能不属于她的东西。

越侯夫人并不愚蠢,她的次子虽然完了,可是长子犹在。哪怕越侯在长子腿断了之后,曾经数次动了想要改立世子的冲动,再想到太子是谁之后,越侯仍旧咽下了改立世子的话。无论太子是谁的骨血,在众人眼中,他是宁家骨血,那么,越侯夫人就能占到他的便宜,她虽不甘心真的去帮他,却也再不敢动甚么歪念头了。

只是越侯夫人虽不甘心帮太子,但耐不住越侯心有所想。

越侯夫人不知越侯从哪里听来的太子曾经有可能纳她的女儿为妾室的事情,回府与她一说,就开始兴冲冲的跑出去打探此事。越侯夫人原以为太子那边不会同意,毕竟,太子看重蒋家小姐,蒋家小姐的死,又和她脱不了干系,太子能放过她已然是看在宁家和越侯家的面子上,又怎么会娶她的女儿呢?

孰料越侯却是满面红光的回来了。

“成了!”越侯喜道,“我就说,太子虽喜欢那蒋家小姐,可是,男人嘛,哪里有不爱美色的?太子如今也十三了,该知人事。他宫里如今不就有一个有位分的静良娣么?那静良娣再好,也是吐蕃女子,太子如今想要几个汉人女子为妾,也是应当的事。”

越侯夫人不意此事经真的成了,心中“噗通噗通”直跳。这件事真的成了的话,那么,不但她归家的女儿的前程有了,长子腿虽断了,但仗着这门亲事,她的长子的爵位也是坐稳了的。容不得越侯夫人不高兴。

“当真成了?是甚么位分?”越侯夫人问道。

按大棠制,太子妃以下,设良娣二人,正三品;良媛六人,正四品;承徽十人,正五品;昭训十六人,正七品;奉仪二十四人,正九品。

太子妃的位置自是不用想,想也是没有的;但是身为太子的姨表姐,越侯夫人想,自家女儿或许还是能拿到正三品良娣的位分的。

越侯却道:“太子说,毕竟是你教养出来的,虽是婢生子,也当得一个正五品承徽的位分。”

越侯夫人忽然一惊:“正五品?怎么会?等等,婢生子?侯爷说的,太子到底看上了哪一个?”

越侯微微一顿,意味深长道:“太子看中了咱们家的三姑娘,婢生子。至于大姑娘,太子说,不忍表姐为妾,请你我为她另择良人。”

越侯夫人蓦地脑袋一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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